猫戏图孙菊生作品
写在前面
今年九月，中国文化通论课上，贾老师提起他有三十多年猫龄时，整个课堂一片惊叹。从那时起我就产生了采访他的想法，想听一听他与猫的故事。接到我们的采访邀请时，贾老师笑说：
“一个教授谈养猫，是不是有点不务正业啊！
那就随便聊聊吧！”
贾建明
上海理工大学出版系教师
媒体人+教授
近30几年猫奴经验的铲屎官
天生总喜欢做些“无用”之事
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旺盛好奇心
这是一个有趣的灵魂，这是一次很长的对话
陶=陶可
贾=贾建明
陶：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猫的？
贾：我养猫是从文革那时开始养的。从前的小孩子，不像现在，精心培育，课后要去上补习班啊，念兴趣班啊。那时候家长忙着抓革命促生产，小孩就属于野蛮生长。野蛮生长的好处就是养小动物，还能被家里头容纳。别的同学养，家里面坚决不同意，扔掉的都有，我父母比较纵容我。
我一开始是住在那种日式的房子里头。那种房子的地板是很高的，会架空一米多高，走上去笃笃笃地响。这样的房屋结构就特别容易招老鼠。当然地板里面不止有老鼠。我还从里面取出过日本的军刺刀、钢盔。地板是活的容易撬开，小孩也调皮。那个楼不光我一家养猫的，院子里也有野猫。有老鼠的地方，猫自然就会有。
陶：第一只猫的来历是什么？
贾：那时候大家家里头都挺困难的。大猫生了小猫，好多只养不活呀，就看谁要。第一只就这么来的
陶：养过几只猫？
贾：哎呀，这数不清啊，七八只应该有的。什么花猫黄猫波斯都有。多数猫养的时间长的五年六年这样，有的一两年就自己跑了。时间最长的一只二十多年，是一只非纯种的波斯猫，纯白色。想不到他岁数这么大。
我管他叫雪球。他刚来的时候，和别的猫不太一样。别的新来的猫，会一下钻到一个角落，让你找不到他。但这只波斯猫突然第二天就大摇大摆走出来叫着要吃的，估计想这人他也不伤害我。
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我不知道他以前有没有被训练过，他一来自己就会上厕所。你们知道养猫最大的劳动量就是铲屎，铲屎官铲屎官。我家这儿有两个厕所，一个厕所是坐便一个厕所是蹲便。他能去那个蹲便上四条腿往两边一撑，完了一跳就走了。我想它自己会上厕所真是太好了，否则我这事儿就得累死了。早期养猫，不像现在改革开放富裕了，有进口的猫砂用。我那时到野地里找些泥沙。泥沙用完了，就给猫再去挖来换。这猫就省这事了，所以我很喜欢它。
但是他吃东西比较挑，他不太爱吃鱼，牛肉也吃的少，最爱吃的是动物的肝脏。猫和猫不一样，以前我养的大黄猫，他爱吃的是蛋黄。我们现在都叫橘猫对吧，他最爱吃煮好的鸡蛋的蛋黄，一闻到到这个他就没命地叫着要吃，我老怕他噎着。还有一只猫，吃杂粮，西瓜苹果什么都吃。就每一个猫，真的是不一样。
我养过一只三色的小花猫，这猫特别聪明，比我最后的那只猫还要聪明，特别亲人。我们一般都说猫和人有距离感。我这个最大岁数的猫，就和人不是很亲近，拿着架子。他是不会来靠你身上的，他不来找你，你去找他，那拿他也没办法。但是我说的那只特别亲人的花猫，他是能跟着我散步的。一般猫跟着我出去，我怕他慌张就跑丢了。这小花猫我每天晚上带出去跟他散步，一道走的时候跑前面树上等着我，我走到那块了，他又跑到前面去等着我。而且越是黑暗的地方就越是疯，突然袭击我一下，让我跑前面去找他，很好玩，跟人特别主动。
但就我那波斯猫，我一朋友来我家，这猫就在我家电视上坐着，一动不动。所以我的朋友就以为他是我家一个摆设。突然间它尾巴动了一下，挂到屏幕下来了，把我朋友吓得惊叫一声，说啊呀原来他是活的！这只波斯猫就和人很有距离，陌生人你要过去抱他他很抗拒。有的猫还特别粘人，黄猫特别爱来蹭你，见你一来就翻开肚子等着你去逗他。
陶：您觉得猫是一种忠诚的动物吗？因为大家普遍觉得，相对狗来说，猫的形象更加“冷血”。
贾：我们现在对猫什么忠诚不忠诚的看法，都是人的思维来判断的，这不合理。我们拿人的思维来看猫就跟狗熊用狗熊的思维来看人一样。只能说有的动物跟人的互动性很高，有的就表现出独立性。比如非洲成群的鬣狗，会形成一个社会。不要以为人才有社会，狗的族群里面同样也有分工，也有狗际交往。还有的动物，比如猎豹，是独来独往的，特别是花豹，都是独自狩猎的。老虎狮子，除了年轻的时候和兄弟在一起，其他时候都是单独的。猫科动物有独来独往的基因。
陶：如果猫做错了事情，您会像给学生上课一样教育他们吗？
贾：猫做错了事情，他会有愧疚感。我有一个朋友对我的猫很好，但猫有一次吃东西吃高兴了就忽然就伸了爪子，护了下食，抓到了我那朋友，虽然没有抓伤，但猫马上就有那个感觉。然后就不吃了，我说他两句他就不吃了，两个耳朵朝后面背过去，头低着。我朋友对他说，看，你对我不好，他耳朵立刻就背过去了。他能听懂我们对他的议论。他后来每次见到那个人都挺不好意思的。
贾建明用简笔画的形式讲解中国古代发型帽饰演变
陶：您之前也在课堂上说过邻居们对您养猫是有一些看法的。
贾：对，其实养猫按理来说很普及。但是有相当一段时间，中国人有一个传统的说法，叫男不养猫，女不养狗。你作为一个男孩儿，养猫就会有人说你是不务正业。越底层就越会对养猫有偏见。而且中国社会很奇怪，在西方管你高层底层都养猫啊，中国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内，养猫的都是上流社会的人。白杨、沈从文养猫，钱钟书养猫，一批大知识分子，很少见到他们养狗。底层养猫的也有，农村家养猫，也许普遍，但是没有养狗普遍。狗有实用性，看家护院。猫唯一的实用性是抓老鼠。
陶：会不会是养猫比较让人操心？
贾：猫不操心，非常不操心，养狗操心。因为狗粘人，我也养过狗。狗是要你跟他寸步不离的。你坐在沙发上，它挤在沙发边上，你往旁边挪一点儿，他又挤过来了。
有一点就是，我养这个猫，他需要按摩，我给他惯坏了（笑）。我把他一翻过来，他就腿撑开，要我给他拍肚子，拍的好舒服的感觉，他想要做一套体操。后来我发现还有一个人，他家里也是这样，他的猫也是要做体操的，而且拍的部位还不一样。猫真奇怪，猫跟猫真是不一样。我家那个猫因为它长长的毛，他一来我衣服上全都是猫毛。我有十几年尽量少穿深色的衣服，因为穿出去别人一看，嗬！这人一身的毛！
陶：我以前也养过猫，后来家里来了一条小狗，猫就总欺负狗，过了一个多月猫自己走掉了。您觉得猫和狗是很难相容的吗？
贾：猫心胸窄，狗显得憨厚。我们家这个猫很厉害，院子里好多小狗特别好奇，都过来看他。他就像个招财猫一样，等着人家，是准备要抓人家了。狗一过来，猫一挥手上去三爪子，立刻小狗就流血了，呜呜地跑了。然后院子里面的狗再也不敢过来，在远的地方对我家狂吠一气。他知道这边是我们家的猫的地盘。猫科动物，像老虎、狮子，有领地意识，所以猫的这个小心眼是他们祖传的。
其实猫是一种猎杀技巧非常发达的动物，你看他姿势腾挪，非常精致。狗从高处一摔摔惨了，摔死了，猫摔不死，他的腰能够弯曲到很大的程度。他跳跃起来非常高非常灵活，我有一次发现他能往后跳。你看狗什么时候跳的像猫那么高过。猫对他的天敌是那种凶残，穷追不舍，一直玩弄他又玩不死他，对人却会卖萌。猫是两面性的。他在人的面前就不表现得凶猛，有撒娇的，有可怜兮兮的什么都有。
陶：您认为这种非常温顺，非常粘人的猫是真正的被驯化了吗？
贾：越是高级的猫，像加菲、金吉拉、布偶，这些猫它非常温和，你把他跟婴儿放在一起你绝对放心。他不会伤害人，对人很亲近，脾气特别好。我觉得这就是被驯化的表现。
陶：比起年轻时养猫，您的心境有哪些变化？
贾：小时候在北京养过猫，那时候住的是四合院，小孩都比较野，养一只猫纯粹是玩，对他的关爱并不多。那时候养猫更新率特别高，养着养着就会丢。
到后来就是用心。我最后那只猫为什么会长寿，我始终把他圈养，我发现被圈养的猫是最长寿的，我对他就很用心。从北京回上海，要把小猫带上飞机，放在货仓里，上面插个小旗写着“活物”。我怕小猫冷，还给垫了一个小棉褥子。我坐飞机上一直好担心，飞机降落了也特别着急想去接他。有位空姐特别好，这位空姐的名字我记了好多年。我跟她说我有只猫在货舱里头，我怎么样可以比较快的去接他？她说，啊你有猫啊。她往旁边望望，那边有个门，可以直接下到货舱去，她就直接到货舱里面一下给我拎出来了，说看你的猫没事儿！一群空姐也跑过来看猫，围着逗他。猫长得白色毛茸茸的，胖子脸，都觉得很可爱。
我就很感谢这个空姐。因为出机场的环节你就免不了很多磕磕碰碰的。有的宠物据说就在下飞机以后就出事儿了，在那乱跑，跑了以后影响安全，就可能被机场人员打死。
陶：您喜欢给猫取什么样的名字？
贾：这个就是很随机的。我曾经管我们院里一只流浪猫叫格格巫，我经常喂它去。还有一只瘦的我叫他阿兹猫。我家以前有一只猫，我给他取外号叫老实鬼子。他有时候挺鬼，有的时候又很老实。我有时又叫他老白，我说老白吃饭啦。
这只猫老了的时候，很可怜，最后沙发都上不去了。所以我现在一直犹豫要不要再养猫。因为我觉得养猫一养时间特别长，培育出来的感情非常深厚，你看到他那种老了的不堪的情况就很难过。看他吃东西，吃软食的稀的东西我还要给他捣再碎一点。我们家所有高的地方都给他安上专门的台阶，各种盒子垒起来做的台阶，因为稍微高一点就跳不上去了。四处求医，医生说实在治不好，我就想给他安乐死吧。医院我觉得不够正规，不符合那些标准，比如先是麻醉剂注射再是毒药，我怕没有这些安乐死必要的条件。
后来我就又养了一段时间，他不吃东西，大便失禁，总是不知不觉就搞得很脏。猫是非常爱干净的，他当时肯定也很痛苦，我给他尿不湿用了好多。那时候就喂我自己配的食物，葡萄糖蛋白、鸽子汤，每天拿着注射器，给他系个小围巾喂下去，又活了一段时间。他死的那天我一晚上没睡觉。
所以我现在不想养了，我想我在一个地方不旅游不出差，我才能养。因为猫不能离开人，一离开人就不行。你把它寄养到别的地方去，回来就是一场病，交叉传染什么的。宠物寄养站我觉得条件也不好，而且在家里放养惯了，你给它关到一个笼子里也不行。哎，说这么多都是没用的事儿啊！
陶：我们很愿意听。
贾：猫还会领着同伴，和别的领地的猫一起战斗呢。我看钱钟书写的，那时候他的猫就老和冯友兰家的猫发生矛盾，钱钟书的猫打不过冯有兰的猫。钱钟书就自己出去拿竹竿打那个猫，给自家猫帮忙。
陶：这几年中国关于猫的话题一直热度很高，您有这种感受吗？
贾：我觉得中国的流行文化经常会受到日本文化的影响。日本的文化里头讲究“萌”文化，在大众媒体中很强调卖萌。中国的官方媒体从不卖萌，自从有了民间的各种社交媒体，大家就特别喜欢卖萌，包括中国女性的打扮，还有唱歌啊，平时的姿态，都受到日韩文化的影响。以前中国人养猫，从来不去张扬，我以前养猫也不愿意去和人家谈，现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媒体了，就会把这些东西表达出来。只要是个网红，身边要是没有个猫就好像缺了什么一样。
陶：那么多动物中，猫会成为网络上热议的对象，您觉得原因有哪些？
贾：因为猫它在审美上和人很多的审美观点是非常接近的。猫的眼睛很美，大眼睛，人也觉得眼睛大好看。猫在动物里头。一直很有灵气。还有他的叫声，为什么会打动人？因为他的叫声和婴儿哭声的频率是很接近的。一听到婴儿的叫声你就不得不放下东西去照看他，猫的这种声音吸引人，在人的心里建立这样一种反应，让你不得不去照顾他。
陶：您对虐待猫的行为有什么看法？
贾：我没有任何的单独的看法。对所有虐待动物的行为，我的看法都是一样的。比如说养狐狸养狗熊，取狐狸的皮毛取狗熊的胆汁，我一概都认为是社会的不够文明的表现。为了你的生存，一定要以另外的动物的生命或者痛苦为代价。人还需要进化吧！将来我们会进化到我们不再以别的动物的尸体为食。现在从健康科学的方面来讲，还是有很大的局限性的。
还有我想顺便说一下校园里的同学们爱护流浪猫，千万不要用食堂里的东西喂它们，我那只猫之所以能活20多年，是因为我从来不把人吃的东西喂给他，这个非常关键，因为猫科动物死亡大多是肾脏受损，主要原因是平时摄入的盐过多。处在自然中的动物他们是不吃人类的东西的，我们人工的加了这些调料给他们吃，对他们的肾脏伤害非常大。所以动物园的那些老虎豹子死总是因为肾病，我也有猫是因为肾衰竭死的。同学们爱猫，还是要买猫粮，不要喂为他们食堂里人吃的东西，这是潜在的对他们的伤害。
第二点就是，和家养的猫相比，流浪猫的寿命是他们的五分之一或者六分之一。家养的猫都是十五年以上，流浪猫普遍的三两年。流浪猫死亡率最高的时候是冬季，马上就要来了。如果大家对猫有爱心啊，就在冬季多照顾他们一下。猫很多是冻死的，尤其是小猫刚出生。再一个就是，在流浪猫比较多的地方要采取节育措施，否则对猫是不猫道的。
学校里的大橘猫
陶：所以您认为人为干预宠物的生育，对宠物做节育措施是必要的，对吗？
贾：我认为是完全必要的。因为他生育，但又没有支撑这种生育的环境、食物供应系统、生存系统、越冬系统，反而会增加患病率和死亡率，造成更大的对猫的伤害。你把猫放回大自然，你就不用去给它节育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该淘汰谁淘汰谁。现在我们把猫放在一个完全城市化人工化的环境。你还干预她的生活，给他喂食，你可不得在生育上干预他嘛。如果你把他放在野外让他自生自灭，那你不用管他。
陶：您觉得养宠物会带来什么益处？
贾：养宠物是人的情感的积累的过程。一个小孩子，如果他从小养一个宠物，他对生命的认知就会很好。他不会随随便便的去了结自己的生命或者去暴力犯罪，了结别人的生命，养宠物对他形成一个完整的人格是有好处的。所以我觉得国外一些做法很好，孩子出生了就给孩子配一个宠物，对孩子的身心健康是有好处的。
而且养宠物能够解压，比如说你特别烦躁的时候，你有只猫你就可以撸他，你就会感觉到很舒服，撸猫的过程就是解压的过程。我觉得人和宠物在情绪上，是可以调节的。
陶：最后，您有没有想对云养猫的同学们说的话？
贾：云养猫是什么？
陶：很多年轻人非常喜欢猫，但因为现实的一些原因没有办法养猫，就天天在网上看关于猫的视频和图片来。这样的行为我们叫云养猫。
贾：我的建议不具备养猫条件的，就不要去养猫，不然会是一种伤害。比如说你租房子，总是换地方住，但猫特别喜欢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呆着。如果你频繁的换住址，他就会逃走，逃走他就变成流浪猫了。
所以当你年纪轻轻，每天在外面打拼，经常要出差，回家看父母，在你生活不稳定的情况下，不要去养猫。好多喜欢的东西要节制，你不节制的结果就是对猫不利，对你也不利。你可以到有猫的咖啡店啊，书店啊去跟他们接触接触，不必非要把他养在家里。年轻人可能有时候责任心不会太强。你在那边有对父母的责任心，可能对猫就顾不上；有对男朋友女朋友的责任心，也可能对猫顾不上。你可以去关照一下流浪猫，多去参加一些社会公益活动。但是你养一只猫，一定要有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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