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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守夜丨六国一梦

今晚不睡觉,陪母亲守夜。

年夜饭的碗筷还没收拾干净,母亲就开始张罗守夜的事了。

要是累,赶紧去床上眯会儿,十一点后我叫你们,不要一个二个跟去年一样,东倒西歪只顾打盹,说是让老娘少操心,结果心都操在你们身上。

她一边斜倪着大哥二哥正在刷着抖音的手机,一边给红彤彤的炉子添上炭块,一边又转过身看着我。

你也一样,这些年都没回来过年,白白把你抚养成人,逢年过节都守着别人家去了,今晚就好好地守一夜,也向老祖宗尽尽孝心。

看到沙发上坐着的嫂子们,她又一下子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妥,讪讪地。

这说的不也是我自己吗,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随鸡随狗随树桩,自古就没有回娘家守夜的礼,还好是新社会,要是在旧社会,出嫁的姑娘回娘家过年是不允许的,迫不得已要回,也要披着蓑衣才能进门呢。你倒好,十几年了,年年喊你过年,年年屁颠颠地回了婆家。

往炉子里添上最后一块碳的时候,她老人家斜我一眼,一副说完话后心满意足的样子,笑哈哈的又去忙她的鸡狗牛羊了。

把年夜饭前供到橱柜上的斋饭放进蒸锅里加热的空档,我拿出手机准备给婆婆打个电话。没回去过年,她老人家是有想法的。

她说是了是了,是该回去过一年了,这十几年,你妈肯定眼睛都望穿了,再说,今年她生病刚出院不久,过年时别的不说,光那几顿饭菜,都是个累死人的活计,你去了,多少也帮着她些。

可当时没有及时挂上的电话,还是暴露了她老人家的口是心非。

儿媳妇说了,今年回娘家过年,不回来了,看你这老木桩,还嫌弃不嫌弃娃娃们吵闹,哼!

电话那头的数落,是在埋怨九十多岁高龄的公公。

因为年纪大怕吵闹,以往回家过年,孩子们没少挨公公呵斥。有一回,他一脚把板凳都踢到了门外,婆婆讪讪地抚慰孩子别跟爷爷计较,孩子却没事人一样。

我听你说过,老小孩老小孩,老了就会变成小孩,既然都是小孩嘛,我就当爷爷是朋友了,不跟他计较。

几句话,把刚才还气得踢凳子的爷爷也逗笑了。

其实,公公是很疼孩子们的,每年都会拄着拐杖,到核桃树、板栗树下捡拾落在地上的熟果,孙儿们一回老家,他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来喂养他们的馋嘴,只是随着年龄的老迈,他的脾气越来越怪,像极了朱自清笔下的父亲,一点小事,就常常触他之怒,全然不像年轻的时候,面对最捣蛋的学生,也能和颜悦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婆婆经常嗔怪他,说村里的老人死了一波又一波,公公的老同事们也都快死光了,公公能活到九十几还耳聪目明,归功于他一辈子作为教书匠修来的心平气和,如今脾气大了,是自己想作死。年近八十的婆婆说着这些话,火星飞溅药味冲鼻,奇怪的是,公公面不改色,真就是一个老木桩,云淡风轻蹲坐在火炉旁,轻手轻脚拨弄他的茶罐,怎么看都觉得不是踢凳子的那个人。一物降一物。老话说的,确实名副其实。

电话拨通没讲两句,母亲冷不丁就站到面前,手里的半盆猪面还没放稳在地上,一只手已经夺过我的电话。

我听着是亲家母的声音,我说两句。

她这火急火燎的性格,快七十了,还是一点没变。因为这急性子,大嫂二嫂刚进门那些年,可没少引发矛盾冲突,还好,时间是人心的试金石,这些年,因为知道了她老人家的为人,就算她的处事方式不是儿媳妇们认可的,大家也能相安无事。

端下蒸锅,把热乎乎的斋饭虔诚地放回橱柜上的筛子里,天地君亲师位的烫金大字,在两根粗壮蜡烛的映衬下,越发熠熠生辉,氤氲着斋饭的热气,添了几分庄严和肃穆。

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通常是不允许一个家庭成员缺席的,他们跪在供桌的最前面,其他人按辈分排行依次散开,跪在后面。爷爷把筛子里的酒肉茶饭一一在“天地”和祖宗牌位前奠三下,然后带着我们一起三跪九叩,叩完最后一个头时,保留跪姿,由爷爷开头,说“吉利”,无外乎是些诸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等等的吉祥话,换到我们这,就成了快长快大、能文能武之类的美好期望。大年三十晚上的守夜,重温一次斋饭,就隆重地重来一次这样的仪式,等到鸡叫三遍后,虽然每个人的脑子都被瞌睡虫牢牢地挤占了,但说过的那些话却像是“天地”上的烫金大字,明晃晃地悬在心上,带着神灵给予的力量,让人走起路来脚下生风。

麻利些,你们都过来,以往只有家子家孙,今年好不容易外子外孙也来了,难得的大团圆,大伙都统统跪到橱柜前,一起敬敬神灵祖宗。

母亲一边把电话塞回我手上,一边已忙着招呼大伙“献饭”。一帮孩子放下手里拿着的糖果点心,跪到了铺着过年的青松毛上。

今年橱柜前铺着的青松毛很干净,没有一个瓜子壳,只要有母亲在,估计以后也不会有。

去年,4岁的小侄女,不知怎么把一个瓜子弄进了鼻孔里,请来隔壁退休的村医,拿着一个镊子夹了两次,就不肯再试一次了。

现在的孩子都是金娃娃,当珍值宝的。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自然也不好再勉强他。

二哥二嫂看着哭累了睡着的孩子,心急如焚。

医院,村里跑车的两个人都走不开。二哥准备拨打,母亲一把夺过电话。

叫你爹的救护车,大过年的,多不吉利,我就不信了,一个看得见的小瓜子壳,它就夹不出来?

许是这股子狠劲起了作用,总之,呵斥着父亲从邻居家找来矿灯后,她老人家确实把瓜子壳夹出来了。

第二天我在电话里知道了这件事,责怪她不该这样冒险,要是孩子疼痛吵闹的过程中,瓜子被吸进气管里,那就不得了了。她虽然心有余悸,但一边在电话里责骂二哥二嫂玩手机玩到打盹,忽略了对孩子的照管,一边狠狠地骂了我句“乌鸦嘴”,并愤愤地说,她用土办法也一样带大了我们姊妹三人,没见哪个缺胳膊少腿的。

她的土办法,如她所说,确实在贫困落后的80年代里让我们化险为夷。

大哥用斧头砍核桃,食指在砍歪了的刀口下血流如注,她用线在指跟处扎好,挖来墙角深处的泥土,一边念叨泥巴泥巴能做药,一边往伤口上撒,泥凝住血后,撕下一块烂衣服上的破布包好,煮两个小葱鸡蛋吃下,就完事了。

二哥头上生了虱子,她把粉掺在水里,给他洗头。虱子药死了,二哥也恶心呕吐路都走不稳了。从酸菜缸里舀出一大碗酸汤,灌进二哥的嘴里,再灌一碗后,从头到脚用水冲洗了几遍后的二哥,脸上逐渐有了点红润。她擦一把汗,“好了”两个字,像过年的鞭炮声,重重地砸在父亲余火未消的脸上。

万能的寡酸汤。这是我多年后嘲笑她的话。我曾经因为贪吃山上的马桑果,差点死去,也是她用寡酸汤救活的。那种成熟后黑色的小果果,就是大山给穷孩子馈赠的水果糖,甜里带着丝丝淡淡的苦味儿,在唇齿间化开,越吃越上瘾,直到吃得头昏眼花躺在地上起不来。母亲在山上找到我,把我背回来时,我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嘴唇黑紫,像极了放大变形的马桑果。母亲舀干了坛里的酸菜汤,灌下最后一滴,吃进去的马桑果,才终于裹挟着酸臭的汤,从胃里翻江倒海地喷出来。吃光了奶奶要卖了买洗衣粉的一篮子鸡蛋,半个月后,我又可以小跑着跟在母亲的身后上山了。

赶紧都跪好,顺便想好各自要说的话,今晚神灵菩萨列祖列宗在上,灵着呢。

母亲让我们在她和父亲的身后散开跪下,又重新把橱柜上的斋饭在筛子里挪出了最好看的位置,守夜过程中的第一轮祭拜仪式就开始了。

与当年爷爷奶奶的祭拜不同的是,我们跟着父亲说吉利话,他说一句,我们重复一句,这主意,也是母亲打的。

她让我们各自想话,可如今我们早已人到中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压根不信这些了,尚且年幼的孩子们,又说不出令她老人家满意的,最终她就用自己想到的,由父亲领着我们说一遍。

尽管我们都觉得多余,甚至有些滑稽,但为讨她老人家的欢心,也都像模像样叩首,像模像样“说吉利”,像模像样陪她一脸虔诚。

午夜十二点的跪拜完成后,真正意义的夜也就被守着了。心血来潮,我突然想出去看看这千百年来被村庄守过并一直守着的夜。

几个月前,一位编辑老师给文学爱好者讲写作,讲到迟子建的散文《我对黑暗的柔情》。作者记述了被蜜蜂蜇伤后疼痛失眠,矗立窗前看到了一个纯粹的黑夜,从而感激蜜蜂用一场壮烈的牺牲唤起了她的疼痛感,唤起了她对黑暗从未有过的柔情,明明白白地把一句话送到我们的面前:只有这干干净净的黑暗,才会迎来清清爽爽的黎明啊。

今夜,辞旧迎新,我要看看迟子建笔下“干干净净的黑暗”。天阴,夜,黑沉沉地压在头顶,对面真有什么人伸出五个手指让你数,确实是看不见的。远山近树,田地房屋,在黑暗中连成一片,没有一丝杂质,黑得透彻。夜,与迟子建笔下的,一样干净。下过雨的路面,在黑暗中增加了脚底的泥泞,冷风钻进衣服,寒意像黑夜一样蔓延、包裹。实不相瞒,这样的黑暗,我实在生不出迟子建的柔情,倒觉得有几分惧意了。我不信鬼神,但这一刻,却脊背发凉。恐惧,从心里源源升起,急急地催促着回家的脚步。

窗里橘黄的灯光映入眼帘,心里的畏惧瞬间得到了缓解,开门,进屋,红彤彤的火炉烧得正旺,各种糖果点心摆在桌上,亲人围坐炉前吹牛聊天笑意盈盈,整个家,在“天地”烫金大字的辉映下,暖意丛生。身体的每一寸发肤,瞬间被这股暖流安稳地搁置,恐惧,被隔在门外,留给了黑夜。

鸡叫三遍,守夜进入尾声。母亲热好斋饭,除了已睡着的孩子们,在父亲和母亲的身后,我们又一次散开,跪下。

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出门求财抱财归家。工作的顺利,求学的成才。无病无灾,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吉祥如意,万事顺心。

再次跟着父亲念响这些“吉利”,先前的那种难为情没有了。不久前,灯火的暖意赶走了我在暗夜中生出的恐惧,那一刻,我像一个迟钝的信徒得到了高僧的点化。老祖宗传下来的守夜仪式,何尝不是为了让众生在新岁启封之际感受暗夜的“无情”,进而体会到家的温暖,并在神灵祖宗的面前直言期望,给自己树一面精神的大旗,安己安家,红红火火,生生不息!

吉祥如意,万事顺心。父亲的声音高亢有力。吉祥如意,万事顺心。我的声音高亢有力。

夜已阑珊,天就要亮了。天亮了,我就要离开这个家了。母亲一边收拾着要我带走的各类东西,一边又往炉子里加了两块木炭。她在电话里告诉婆婆,说我们要赶回去吃大年初一的早饭。我责怪她不该这样蛮横霸道,不经商量就私下安排别人的行程,这个年,我要完整地守着她过。她却一副比我还生气的样子,老娘有嫂子们守着,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有你的家要守,哪有一直让你守着我的理。她出去了,说炉火有点熏眼睛,只是,每次她撒谎,都忽略了我是她生的孩子,是最了解她的人。

天大亮了,下着零星的小雨。母亲没有起床送我。

妈,你要无病无灾,平平安安,长命百岁,要为我们守好这个家。

面对清晨醒来的村庄,我虔诚再拜,情出自愿,发自肺腑。

路,蜿蜒着向村外延伸,一个好强了一辈子的母亲在装睡,她的女儿,携家带口,正奔向另一个需要守着的家。

作者简介

六国一梦,原名周苏琼,80后,宣威乡村中学教师。闲暇尝试用文字书写生活,文章散见于报刊杂志。相信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不念过去,不畏将来,活在当下,心暖向阳,静待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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