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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岭风云玉环鸡山岛雁荡山旅居中国

旅居浙江台州温岭,我要寻找一个人,这个人叫张小海,职业拳师。

张小海,温岭民间称之为:疯子张小海。西方学者称他为:中国打黑第一人。百度百科对他的介绍是:勇斗黑帮的离岗工人。

上世纪末的温岭,出现了以张畏、王秀芳为首的黑社会性质犯罪。他们故意杀人、寻衅滋事、贩毒走私、非法拘禁、贷款诈骗------,罪恶累累。他们甚至敢当街殴打警察,民愤极大,但百姓敢怒不敢言。

他们的官方保护伞,是时任温岭市长的周建国、公安局长杨卫中,以至曾任台州市委书记、浙江省副省长的黄兴国------

彼时,张畏、王秀芳横行温岭,别说一般百姓,即便官场人士,要么跟他们同流合污,要么害怕惹祸上身,敬而远之。

然而,一介草民站了出来,他跟踪、搜集证据、检举张王黑社会犯罪事实,直至跟他们正面决斗。

张畏、王秀芳黑社会性质犯罪团伙案,后来被国家公安部定性为:目前(年)国内涉案资金最高、涉案人员最多、案情最为复杂的案件,具有典型西方黑社会犯罪特征,其犯罪屡屡与阴谋及腐败相勾结。

而这个不惜以卵击石的一介草民,就叫张小海。让人意外的是,张小海跟张王黑社会团伙对决前,彼此并无利益冲突和个人恩怨。

据张小海讲述,年初的某一天,一辆面包车无意中挡了张畏一伙人的道,张畏一伙将驾驶员拖下来毒打,并敲诈钱财。警察毛国斌上前制止,也被他们毒打昏厥,之后他们扬长而去。

当然张小海耳闻目睹的,远不止这些:

张畏每次出门,前前后后一二十辆车,浩浩荡荡。下车步行,则十几个穿黑西装、剃平头的保镖簇拥着他,威风凛凛。一幅黑老大的姿态招摇过市,温岭百姓唯恐避之不及。

在温岭拍卖会现场,只要张畏看上的拍品,有人要竞价,张畏的打手就会上前警告,导致无人敢跟他竞价。张畏低价得手,拍卖师无可奈何。

张畏一伙到了歌厅,只要看上的姑娘,不管是小姐还是服务生,威逼利诱,几乎都难逃其魔掌。

甚至到了农贸市场,肉摊经营户也被喝令,留下最好的肉,张畏要带回去喂狗。

更别说三天两头,听说谁谁谁得罪了张畏,或汽车被烧了,或人被砍了。这些消息在坊间道听途说、不胫而走,使得张畏威名之大,在温岭乃至台州、前前后后许多年、混社会的圈子中,无出其右,影响深远。

直到今天,百度贴吧台州吧上,还有的话题。有网友不无怀念地留言说:现在台州混的外路人,以为自己很牛逼是吧,要是温岭张畏还在的话,外路人敢嚣张吗?直接搞死------

耳闻目睹张王团伙如此嚣张,张小海被激怒了,他心想:这个张畏,当年托人要拜我为师学拳,我都看不上眼,为何现在竟变得如此厉害了?

于是,张小海决心调查这个初中毕业的小木匠。从这一天开始,张小海也就把自己、妻子、女儿的生命危险,毅然决然抛在了脑后。

在这个男孩日益小鲜肉化、男人阳刚之气愈发萎缩的时代,张小海勇敢、大无畏的男儿气概,让我敬佩。我要找到他,听他讲述:张王黑社会是怎样养成的?而钢铁战士张小海,又是怎样炼成的?

年5月2日上午,一个平静的星期天,但对于温岭人来说,是不同寻常的。这一天发生的事,后来载入了温岭百年大事记。

当天值班的温岭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林静朝,接到一个神秘准备8个可靠的人,全部带枪,待命!

林朝静后来曾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兴奋、焦虑,隐约觉得是要“动那个人了”,但又有点不敢相信。

下午2点左右,他再次接到电话,被要求带人到温岭银海宾馆。

林朝静踏入宾馆房门的一瞬间,他便认出了,浙江省公安厅刑侦总队总队长王晓鸣、台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应中华,他们都面色严峻,大战一触即发,空气紧张、凝固。

此时,黑老大张畏,正在明珠大酒店用餐。吃完饭后,他坐上宝马车,跑镖们要跟上来,他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挥了挥手,让保镖们不用跟着,就和司机两人上路回家了。早已守候在此的公安两辆轿车,悄悄跟了上去。

张畏的宝马,很快便驶近他的豪宅了,一旦进入豪宅,就像进入了他的安全堡垒,里面戒备森严,保镖、狼狗众多。

就在这时,张畏的司机发现,突然有两辆车从两侧直逼过来,逼停了宝马。他慌忙向张畏报告:张领导,有人截车!

张畏心想:谁他妈的,吃了豹子胆!他刚揿下玻璃,想发作。几个精干强壮的刑警迅速冲上去,将他拖出宝马,押上专案组的车,飞驰而去。张畏的司机和宝马车,也被其他刑警迅速带离现场。

不到两分钟时间,现场没有人车经过,一号目标密捕成功。整个温岭,风平浪静,没有人感到异样。

这天夜里,黑老二王秀芳,正在陪温岭官员打麻将。凌晨4点,他接到张畏手下人电话,说是昨晚有人看到,张畏的车被外地牌照车堵截,此后,打张畏手机,无人接听。打电话到张畏家问,说是傍晚离家后,一直未归。

王秀芳心里咯噔一下,不祥预感袭来。这时他顾不得还在凌晨,借上厕所为由,拨通了市长周建国的电话,报告张畏失踪情况。

周建国听出王秀芳惊慌失措,倒是很镇静,说:如果张畏被省厅、台州公安抓了,温岭市公安局应该知道呀,我没接到市公安局报告。他会不会被人绑架了?

尽管市长处变不惊,王秀芳还是清晰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返回麻将桌,佯装伸了个懒腰,看看表,催促牌友们:哟,天都快亮了,睡觉睡觉!牌友们嘻嘻哈哈埋怨王秀芳几句,将麻将一推,几个人有说有笑走下电梯。

埋伏在楼下的便衣,见4个人同时下来,又不认识另外3个领导是谁,不敢强行抓捕,怕消息迅速走漏,其它黑势力团伙成员作鸟兽算,影响整个收网行动大局。便衣们决定先跟踪王秀芳,见机行事。

王秀芳一下楼,就迫不及待地钻进自己的奔驰车。天尚未亮,街上闃无车迹。王秀芳很快发现,有辆车好像在跟踪自己,便将车往路边一停,跑到路边早餐店,佯装买烧饼油条,眼睛乜斜着后车的动静。

便衣侦查员的车,快速靠近奔驰,侦查员想趁王秀芳吃早点不注意,钻进他的奔驰车,以守株待兔。但侦查员没能打开奔驰的车门,只得迅即离去。

侦查员虽然行动迅速,但这一切都被王秀芳看在眼里,这回他确认了自己被追捕,于是抛下奔驰车,快步抄小弄堂,飞奔而去。

逃出侦查员的视线后,惊魂甫定,他掏出手机,召集来了他的铁杆哥们:温岭副市长王超云、艾处长、市公安局教导员黄计富、市机关事务管理局副局长张立言。

五个哥们,在艾处长家一商议,决计送王秀芳逃走。可此时传来消息,温岭市通往外界的出口,全部被警察封锁,盘查过往车辆、人员,王秀芳要是开车出城,很可能自投罗网。

于是,又经过反复商议,张立言、黄计富立即开车,前往40公里外的温州雁荡山,找到正在此开会的、某市国家安全局工作人员赵某,对他说:有人要搞王秀芳,他准备出去躲几天,最好你亲自去一趟温岭,把他接出来。

赵某一听,是朋友王秀芳的事,便一口答应,来到温岭。王秀芳化完妆,由国家安全局赵某一路护送,逃出温岭。

在白道朋友们的鼎力相助下,二号目标王秀芳密捕失败,于是改为明捕,王秀芳成为了公安部该年“一号部督逃犯”。

法网恢恢,2个多月后,王秀芳终于在上海落网。追捕过程,亦是九曲一折,限于篇幅,不作详叙。

上世纪80年代,东南沿海一带的走私活动,非常猖獗。温岭位于浙江黄金海岸的中部,也成为了走私电器、摩托车、香烟的重镇。

张畏一开始从乡下来到温岭城里,是做老本行木工,没挣到什么钱。后来转行进入走私产业链的底端,参与走私押运。当他亲眼看见,老板们通过走私财源滚滚后,他不甘于别人吃肉他喝汤,开始琢磨着自己走私。

但没有本钱,怎么干呢?他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个点子。自此以后,凡是张畏村里的乡亲来温岭城里办事,他都极尽地主之谊,好酒好肉接待,把自己塑造成发了大财的形象,然后听任乡亲们,回村里传播这个消息。

等到村里关于张畏发了大财的消息,传得有模有样之后,有一天,张畏开着小轿车、拿着大哥大(手机)、西装笔挺地回来了,面带自信,踌躇满志。村民们眼见为真,看来张畏这小子是真的发财了,于是纷纷来张畏家串门,其实是来讨教发财之道。

张畏天花乱坠地给乡亲们,讲述走私暴富神话,乡亲们被他描绘的美好钱景打动,且张畏手中的大哥大不时响起,一派生意红火的景象。乡亲们生怕错过发财良机,当即你一万、我两万地踊跃集资,将钱交给张畏,希望入股走私生意,共同致富。

很快,张畏带着乡亲们集资的百万巨款(那个年代,百万算是巨款),开车奔赴浙闽交界,去走私货物。然而让乡亲们失望的是,翘首以盼的,不是走私成功的好消息,而是张畏连人带车,被缉私人员查扣了。

参与集资的乡亲们,心急如焚,急忙包一辆面包车,直奔缉私卡点。乡亲中的一部分,将装有巨款的张畏的小车紧紧守卫,另一部分围住缉私人员死缠烂打,要求放车放人。

缉私人员对张畏走私,只是怀疑审查,并无实证,再加上村民起哄闹事,也不愿惹出事端,便将人车放了。

张畏走出审讯室,朝集资村民的面包车,潇洒地一挥手,便钻进小轿车,向温岭飞驶而去。集资村民的面包车,随后跟上。

两车进入温岭境内,集资村民终究不放心,要求张畏把车停下。张畏依言停下车,很笃定地打开小车后备箱,当即惊叫一声:啊,钱没了!

集资村民们大惊失色,经过商量,开车返回缉私点讨说法。缉私点工作人员严正以告:如果我们扣下这笔款,会出具暂扣单;如果被人偷,后备箱会被撬。当时车就停在缉私卡点边、人员视线内,后备箱亦完好无损,所以钱不可能在卡点丢失。你们要再无理取闹,我们就不客气了。

村民们本来也没有过硬的证据,只是猜疑,听这么一说,也只能垂头丧气地返回温岭。而一个多月后,张畏便在温岭市最繁华的人民路,租下三间门面,开起服装店,变得阔气起来。

集资村民恍然大悟,原来是张畏私吞了这笔钱,于是找到张畏,要求退回集资款。而这时他们发现,张畏家已经有公安人员保护,这个保护人叫李志毅,原温岭市公安局刑侦队指导员、保安公司总经理。

此时的张畏,一改先前对待乡亲的亲热和气,变得凶神恶煞。村民们如果执意讨要集资款,要么被张畏找流氓收拾,要么被李志毅以走私罪抓捕,只得自认倒霉,不了了之。

凭着黑吃黑,张畏成功地集聚了第一桶金。

更重要的是,他从此走上了,利用白黑两道,不断集聚、发展黑社会势力的路径依赖。

这个时候的张畏在温岭,不过是初出茅庐,还算不上是个人物。真正使他威震温岭的,是当街殴打执勤警察毛国斌及联防队员,一直将毛国斌打得血肉模糊、不省人事。

光天化日之下,张畏一伙公然殴打民警及联防队员,激起了温岭市公安干警们的义愤。

温岭公安局一方面部署全力缉捕,一方面,决定对张畏家实施搜查。结果张畏没能抓到,在他家搜出46万元现金、一些毒品。

事发第二天,在江西上饶一个交警检查站,一辆白色尼桑开过来,见有警察盘查,突然刹车,并欲掉头。交警们觉得异常,便冲上去拦住了该轿车。

交警检查了行车证、驾驶证,人车证相符,可是这个司机张畏,为什么见了警察就跑呢?

其实上饶交警,当时只要给温岭警方打一个电话,逃犯张畏就会被抓捕,张畏后来的命运,就会被改写,也许就不存在后来的张王黑社会团伙了。

但上饶交警,扣留了张畏的证件和车钥匙后,鉴于张畏的车(在当时)较为豪华、车牌4个8,隐隐感觉他是有点身份的人,便没对他严加看管。

张畏知道夜长梦多,便当机立断,车不要了,弃车逃走。

等上饶交警找不到车主张畏,跟温岭方面联系,说是车扣了、人跑了。全力以赴抓捕张畏的温岭警方,也不好埋怨人家,只能懊悔无奈。

潜逃的日子,毕竟惶惶不可终日,张畏一边在逃,一边求助于李志毅。李志毅在温岭公安系统,上上下下找人,想为张畏息事宁人,但因为张畏当街殴打警察,性质太恶劣,他的说情遭到抵制。

张畏此时似乎,到了穷途末路。他又给李志毅打电话,商议能不能找到更硬的关系,不怕花钱,只要能摆平这个案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时张畏黑社会团伙的二号人物,适时出现了。他叫王秀芳,彼时他跟张畏尚无交集,但他早闻张畏大名,反复考量之下,如果在张畏危难之时拉他一把,张畏肯定对自己感激涕零,以后可以绑在一起,在温岭大展拳脚。

王秀芳此时的身份,是温岭宾馆总经理。他原本是个放高利贷的商人,听说温岭宾馆要改造升级,觉得这是个捞取政治资本的绝佳机会。作为政府宾馆,主要接待各级官员,以温岭宾馆为据点,他可以长袖善舞。

于是,王秀芳积极钻营,以跟政府合作为背书,到温岭建行贷款万,入股温岭宾馆,占股40%,堂而皇之地做上总经理之职。

时温岭市长周建国,从外地调来,曾在温岭宾馆暂住,王秀芳殷勤服务,送礼送物,交情日深。

有了市长的加持,在王秀芳的强力斡旋下,潜逃8个月的张畏,到温岭公安局投案自首,然后在王秀芳担保下,被取保候审。张畏殴打刑警、涉嫌贩毒、私藏武器一案,不了了之。

就在张畏被取保候审之时,杨卫中调任温岭市委常委、公安局长。人们对他寄予厚望,然而,他上任不到两个月,便命令刑侦队,把在张畏家搜出的46万现金,退还给他。

很快,张畏、王秀芳、李志毅,神气活现地来到刑侦队,要钱。

刑侦队长杨德明、专案组干警林继福说:案子还没结案,再说,你把我们警察打伤了,医药费都没给,钱暂时不能退!

王秀芳当即威胁说:上面都同意退了,你不要不识抬举,当心你的位置!

3天后,林继福接到公安局纪委领导如果再不退的话,你就违纪了!

看样子,如果继续追办张畏的案子,办案警察随时有被双规的危险。迫于巨大的压力,刑侦队只好将46万现金,原封不动地退还张畏。至此,张畏一案彻底了结。

当众殴打警察、涉嫌贩毒、私藏武器,谁能想到张畏竟然全身而退、毫发无损?

经此一役,张畏奠定了在温岭的江湖地位。

张畏被王秀芳搭救出来后,两人来到雁荡山灵岩寺,在大佛前结拜为兄弟,誓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生死与共,永不背叛。从此,张王结盟,开启了具有黑社会性质的有组织犯罪。

典型黑社会的特征,一般以经济犯罪为主,暴力犯罪为辅。或者说,黑社会虽以暴力闻名,但暴力本身并不是目的,只是以暴力护航,为了攫取更多的资源和财富。

此时的张畏,虽然名声在外,但其实还远远算不上巨富。他跟王秀芳商量:我想出去做点生意,能否借点钱给我?月息我给你2分。

一听这么高的利息,王秀芳满口答应,立马借给张畏万。王秀芳哪来那么多钱呢?原来他在周建国市长的鼎力支持下,开设了东海储蓄所,相当于他的私人银行,钱源源不断地从储户手中,流入王秀芳的私人银行。

张畏拿到万现金,第一件事便买了辆加长林肯车。这辆车在街上招摇过市,就是为了证明:张畏,有钱!

但白天风光完毕,夜深人静时,张畏也难免心虚:我不能靠这点钱维持呀?得想个什么法子挣大钱呀!这时政府对于走私的打击力度加大,走私暴富已是明日黄花,翻来覆去,他想到了金属钯。

那个时候,温岭、路桥、宁海一带,到处都有走私的洋垃圾。在废旧电器里,可以提炼出金银等贵稀金属。但有一个叫陶刚义的年轻人,很爱读书和钻研,他在废旧电器里,发现了一种更稀有、更值钱的金属:钯。陶刚义开办了自己的钯提炼厂,生意渐渐发达。

这个陶刚义,其实是张畏的连襟,张畏的大姨子嫁给了他。张畏瞄准金属钯项目以后,有一天坐着加长林肯,带着一帮打手,来到陶刚义的厂子。

张畏跟陶刚义谈判,要强行入股金属钯厂。陶刚义起先没有同意,但他的未婚妻(张畏的大姨子)出面谈,要陶刚义把厂让给她的弟弟,未婚妻相求,陶刚义没法拒绝,便将厂交给了准小舅子,自己转行办鞋厂去了。当然,这个钯冶炼厂,很快便被张畏所控制。

以金属钯为噱头,张畏开始日复一日地做大,这块近乎荒诞的黑金蛋糕。他找到市长周建国,汇报说,他生产的金属钯,已与俄罗斯等军工企业,签订了长期购销合同,有望月产值1亿6千万,年税利超亿元,希望得到政府支持。

能跟市长随时对话,显见张畏在官方的形象,不再是乡村小木匠,或温岭街头小老板了。他的身份逐渐洗白,一步步成为了台州市青联常委、台州市青联企业家协会副会长、《浙江法制报》名誉社长、湖北省宜都市政协副主席------

张畏跟市长说得煞有其事,实质是空中楼阁,但周建国听了张畏的忽悠,专门为此召集银行、土地、工商各部门开会,协调张畏的金属钯项目,要钱给钱,要地给地。

有了市政府的全力支持,张畏辅以糖衣炮弹、美人计、恐吓威胁等手段,在温岭走上了大肆骗贷之路,牵涉各金融机构,涉及金额高达5亿多元。

张畏的钯产业,始终没有做起来,只是骗贷的道具而已。他甚至以保密为借口,不让政府官员、银行领导,前去参观他的钯冶炼厂,因为工厂不过是他演的空城计。

但张畏心里也明白,总有一天,这个空手道把戏会被戳穿。他又跑到上海,开辟第二商场,以筹建金属钯厂的名义,投资万,在上海青浦区购买了亩地。

上海第二商场的开辟,张畏是想让温岭人相信,他在上海发了大财,以掩盖他的主要资金,其实是来自温岭的骗贷。

这时候的张畏,俨然富甲一方,他在温岭购买了豪宅,豪宅门口,停满了他的名车。宝马、佳美、尼桑、林肯、奔驰,最轰动的是,他花了万,买了世界顶级轿车劳斯莱斯,这是温岭史上第一辆劳斯莱斯。

此时,张王黑社会团伙,进入了他们的人生巅峰期,他们在温岭横行霸道,势不可挡。张畏召集了多个社会人、包括两劳释放人员,组成保安队,俯首听命,打打杀杀。

温岭汇其乐大酒店罗老板,闲谈中提到张畏,言辞不太恭敬,传到了张畏耳朵里。张畏立即指示保安队:你带人去把“萝卜(罗老板)”煮一煮,多加点盐!

第二天中午,罗老板刚从大酒店走出来,张畏的保安队一轰而上,挥刀狂砍,砍得罗老板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蔡建忠是温岭某企业老板,有一天从北京飞回台州路桥机场,下榻金都宾馆。晚饭后,他坐在宾馆大堂等人。这时王秀芳陪着上级建行领导,走进宾馆。蔡建忠跟建行领导原本就相熟,就站起来迎上去,握手寒暄。

王秀芳邀请、接待建行领导,是为了贷款,结果因为本已超贷,且又逾期未还,建行不打算再贷。但碍于张王的淫威,建行又不能直说,只好借各种理由,一拖再拖。

此时,王秀芳的头脑里,突然浮现出,那天蔡建忠跟建行领导亲切交谈的画面,难道是蔡建忠从中捣了鬼?

于是蔡建忠在自己的公司门口,天降横祸,突然遭到了7名凶手的砍杀,乱舞的群刀,砍在蔡建忠头上、肩上、腰上,鲜血直喷。

蔡建忠认出了其中一个凶手,是张畏手下,到医院急救治疗后,带伤赶到派出所报案,要求缉拿凶犯。但王秀芳随后到派出所转了一圈,该案又不了了之,蔡建忠白白被砍。

有一个联防队员,叫金友玉,当年跟市公安局张畏专案组办案时,参入过查抄张畏家。虽说已是几年前的事了,但张畏还记得,有一天张畏在大街上看到了金友玉,便对手下说:这狗粮养的,还活得蛮好嘛!

很快,在自己家吃饭的金友玉,被几名凶手闯进门,当着他妻子的面,砍断了他的脚筋。金友玉被砍断脚筋时痛苦的喊叫声,成为了他妻子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

尽管张王黑社会,在当时的温岭不可一世,但显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屈服于张王的淫威。

张畏接手了陶刚义的金属钯厂后,就着手垄断温岭一带的金属钯生意,不允许其他人染指。但陶刚义的哥哥陶刚正,自己有一个小作坊,仍在冶炼钯。

张畏知道后,安排温岭市公安局刑侦队指导员黄计富,以投机倒把罪,将陶刚正抓捕。

关了一个月后,陶刚义向公安局交了20万罚款,才营救出哥哥。陶刚正出狱后,想着把剩下的一点钯原料提炼完,也给客户的合作有始有终。

尽管陶刚正行事低调,仍被张畏发觉了。一天,张畏手下得力干将姚建军,带领6名打手,携长刀匕首,闯入陶刚正老婆的娘家,将他的岳父岳母及亲属砍伤。而陶刚正此前已被打伤了一次,这次因正好外出,幸免于难。

亲哥哥一家遭此厄运,作为张畏连襟的陶刚义,觉得张畏欺人太甚,再也忍不住了,托人带话给张畏:无论白道黑道,道有道规,大家都是亲戚,这样搞有什么意思?

张畏听到了带话,十分生气:你陶刚义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他简单回话给陶刚义说:知道了;一边暗下杀机。

接近年关,陶刚义的鞋厂,工人都放假回家了,只留了几个值班人员。有一天上午,陶刚义刚从自己的鞋厂大门走出,几个陌生人挥舞几把砍刀,突然向他砍过来。

他被砍得满脸是血,拼命奔跑,但脑子里急速思考,说不定前面还埋伏着这些杀手的同伙,一旦被合围,无疑会被剁成肉酱。于是他急速掉头,往自己的鞋厂里面跑。

听到陶刚义的呼喊,看到他满身是血,厂里的几个值班工人,抄起自来水管,跟凶手们展开搏斗。在追赶、搏斗中,两名工人被刺杀,一死一重伤。

事后,张畏吩咐手下,给几个凶手一笔钱,将他们送出温岭,暂时躲藏。

手下的工人成了替死鬼,陶刚义逃过一死,伤养好后,他就跟老婆离婚了。他觉得,张畏派人来杀自己,作为张畏的姨妹,老婆应该是知情者。跟这样的女人同床共枕,他再也不敢。

张畏要杀的人,当然不止连襟陶刚义,凡是他觉得碍手碍脚的,都得消灭:不同意他加入政协常委的温岭市政协主席陈夏德、当年办理张畏案的市公安局副局长杨德明、温岭市政法委书记张学明------

张畏也曾拉拢腐蚀这些人,他对手下说:先用钱;钱不行,色;色不行,刀;一定要把他们搞定!但张畏屡试不爽的这一套,在这几个内心正义的人士身上,都铩羽而归。

一天晚上,张畏对姚建军指示:把那几个人做掉算了!

接到张畏指示,姚建军跟手下商量:至少市公安局副局长杨德明是有枪的,用刀没法做掉他,要么干脆也用枪。

姚建军于是安排手下,带钱前往广东汕头,去购买枪械。3天后,手下从汕头返回,将手枪和子弹交给姚建军。于是,除掉陈夏德、杨德明、张学明,开始进入实操阶段。

就在三人命在旦夕的时候,张畏一伙的密谋,被温岭市公安局长杨卫中察觉。

杨卫中立即约见张畏,当面警告:这几个人都是有身份的人,不是老百姓,你杀了就杀了。以他们的身份被杀,台州市公安局、省公安厅都会来查案,到时我也不能坐视不管啊!

听了杨卫中的一番警告,张畏的连环杀人计划,被迫放弃。

上帝要让他们毁灭,必先让其疯狂。

张王黑社会在温岭狂妄至极的时候,反对他们的力量,也在悄悄集聚,而敲响他们丧钟的人物出现了,就是我要寻找的张小海。

张小海虽说无官无职,但他的家世背景,却并非草根。他的父亲张晓崧,出生于温岭,年加入中共,建立了中共温岭支部,任书记。年,张晓崧又成立了国民党温岭县党部筹备处,任主任。算起来,张晓崧算是,温岭县国共两党的第一任负责人。

后张晓崧考入国民党南京中央军校,离开温岭。抗战时他在重庆,曾担任蒋介石的参事室主任,听命于蒋介石侍卫长俞济时,少将军衔。

年抗战胜利后,张晓崧出任上海特别市民政局长,后期与早年熟识的中共上海地下党负责人潘念之联系上,积极为中共提供上海情报,为解放上海做了有益的工作。

后被国民党特务发现,他逃离上海,来到宁波,受到四明山游击区负责人、后任浙江省长薛驹的欢迎。

上海解放后,张晓崧一时失业,回老家温岭小住。解放军南下干部接管温岭后,因为他为国民党做过事,把他抓捕,判处死刑,执行枪决。

父亲被镇压时,张小海9岁,当时住在上海。年,母子被动员回到温岭。

渐渐长大的张小海,从母亲对父亲的往事追忆中,了解到父亲的冤死,出于年少气盛,说了一些不满言论,又被以企图叛国投敌的罪名,判十五年徒刑,被投身金华的战犯集中营。

年,温岭县法院纠正了张小海错案,宣布无罪释放。

年,台海关系缓和,曾收张小海为过房儿子的俞济民(蒋介石的外甥,民国时期曾任杭州市长),回大陆故土省亲,接见从前的老部下时,关心地问起张晓崧一家的近况。

知悉张晓崧投共被杀,海外某出版社资助张小海,要他写一部父亲被杀真相录。张小海将此情况,向中央和省里写信,并附上潘念之等人的证言,获得宋任穷、薛驹等领导批示。年,张晓崧得以平反。

30多年来,张小海为父亲平反,所表现出的锲而不舍的毅力和韧性,使得他在温岭获得了一定的声誉。再加上他是个拳师,徒弟众多,对张畏的张狂作恶,颇为轻蔑。

于是,张小海、张畏二张的冲突,由一个戏剧性事件引爆了。

张畏早已命归黄泉,既然来到了温岭,我想听听张小海亲自给我讲讲,那些年年的惊心动魄。

在万人口的温岭市,寻找张小海,我只有在网上搜到的一条线索,他曾住温岭市太平镇下街。

我查找了一下,太平镇就在温岭市区,已改为太平街道,没有下街,只有一个坊下街,据说正在拆迁。

我坐车到达坊下街时,发现不是正在拆迁,而是几乎拆迁殆尽,高高的护栏,已将曾经的坊下街围挡了起来。

我估摸,年纪比较大、退休干部、知识分子、关心社会的人士,知道张小海的可能性比较大,就按照这个推测,不断地寻找这些类型的人,逐个询问:您知道张小海住哪里吗?

大多数人的回答是:不知道。如果我提醒他,就是当年跟张畏黑社会斗争的那个张小海,有的人有些印象,说:你说的这人这事,我好像听说过,但不知道他住哪里?

在坊下街附近,约莫打听了40、50人,终于柳暗花明,一条线索豁然显现。在一家老字号小吃店,店老板和食客听了我的询问,一起在记忆中挖掘,最后确定地说:你去斜对面那个理发店,那个女老板知道,张小海住哪儿。

走进理发店再问,女老板告诉我:张小海,我只知道他住前面那条街的公房区,公房附近有一口水井,具体我也没到过他家,你到那儿再打听。

这条信息听起来比较确切,我来到女理发师说的那条街,找到了一口井,在井的附近,又找到了一栋老旧的公房。

这时正好从公房里,走出来一个老太太,我向她打听,她矢口否认这里有个叫张小海的人,她说这个公房里的人,她都熟悉。

老人否认过后,并未离开,好像很愿意继续帮我。我进一步给她提供相关信息,我说:张小海是一个拳师,大约70多岁。

拳师?老太太眼睛一亮,说:前面不远,倒是住着一个老拳师,但前不久刚刚走了。

我心里一拎:张小海走了?我说:不会吧?没听说张小海走的消息,他应当还活着,跟你说的那个老拳师,大概不是同一个人。

老太太委实爱莫能助,就离开了。我进入四层楼的老旧公房,一间一间地敲门问询,当问到三楼的一间房时,一个在家做饭的主妇,跟我说:张小海不住这里。

啊?她认识张小海?我顿觉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位女士走出他家,喊了一声四楼的一位老先生,对他说:这个人找张小海,是不是住在挡街井那个拳师啊?他好像最近走路,一瘸一拐的,以前见他不这样啊!

四楼的老先生回答她:是的,那个就是张小海。

女士于是带我走到三楼走廊尽头,热心、详尽地指点我,你出这个楼之后,再怎么走怎么走,我笑着致谢。

原来此井非彼井,按照热心女士的指点,我很顺利地找到了那口挡街井,井如其名,的确是一口挡在街巷中心的井。在这里,打听张小海就似乎轻松自如了,都是他的邻里街坊。

一位晒衣服的女士告诉我,张小海就住在旁边的小巷里。从很窄的小巷穿进去,多是单栋的二三层旧楼,杂乱错落。一个孩子放学回家,我问:知道张小海住哪家?他摇摇头,说:不知道。

再往巷子深处走几步,右手出现了一个院子,院子里几个女人在那儿,坐着闲聊,手中打着毛衣。在几个女人旁边,一位老年男子,坐在轮椅上,在太阳底下,昏昏欲睡。

我走进院子,走到他们身边,问:请问,知道张小海先生住哪儿吗?

我刚说完这话,那位坐在轮椅上昏昏欲睡的老年男子,猛地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我,抬手指着自己的脸,说:我就是!

一个不明底细的陌生人造访,他没问你是谁?你找张小海干什么?而是直接将自己完全袒露,一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豪气,锋芒毕现。

我关切地问:您的腿,怎么了?

一旁打毛衣的一位女士回答:前不久中风了,现在腿不好用了,说话也说不清楚了。

说完,她问我:你有事找张小海帮忙?

我说:我没事,听您这么说,看来以前他是常常帮人家吧?可现在,他走路、说话都不利索了,还能帮别人忙?我是听闻他跟张畏黑社会斗争的英勇事迹,很敬佩,特来拜访。

张小海听说了我的来意,斩钉截铁地说:网上写的,都是假的!

我有些吃惊,问:为什么这么说呢?

张小海说话已经口齿不清,但我努力地理解了他的意思:当年市长周建国、公安局长杨卫中等被抓,张畏很快被枪毙,不过是丟卒保车,是为了掩盖背后更大的保护伞。

张小海点了黄兴国的名,当年张畏案并未牵连、影响到黄兴国的仕途,直至多年后,他调任天津市委书记才事发。张小海还提到一些更有权势的人物、以及某著名女歌手,但因为这些人并未垮台,仅凭张小海一面之词,不宜公开。

然而张小海所说,恐非空穴来风。当年,他为了搜集张畏犯罪证据,在张畏豪宅对面的酒店,常年包租了一个房间,每天观察、记录,进出张畏家的各色人等。

通过望远镜,他看到了在张畏的别墅里,常常在电视上露面的各级领导干部,跟张畏称兄道弟;跟高层风传关系密切的某著名歌手,竟然来张畏家唱堂会;温岭本地的干部,那就更是常客了。

我笑问:亲眼观察到张畏的势力如此之大,你还敢跟他斗一斗?难怪民间称你为“疯子张小海”?

张小海自信地笑了,说:不怕!

张小海中风后,说话显得吃力,短句子和词汇,尚可以从他的嘴里一蹦而出,但当他急于表述一些更为复杂的意思,就显得力不从心。他对我说:到我家去谈!

张小海颤颤巍巍地站起,迈着极小的碎步,往前挪动。我上前搀扶,旁边的女士们说:你不用扶他,他就这样慢慢地,可以自己走!

我于是陪着他,慢慢挪到他的家,进屋后,他猫腰钻到床底下,拉出一个大纸箱,从中给我翻找资料,书、印刷资料、光盘等等。我翻阅资料,偶尔问他几个问题,逐渐还原那些年的峥嵘岁月。

正值张王黑势力在温岭无限骄狂之时,反对张畏的民间力量,也在私下集聚。他们以张小海为首,组成了一个民间专案组。专案组拟定了自己的宗旨、行动纲领等:

民间专案组精神领袖:彭德怀元帅。

民间专案组宗旨:对国家对民族勇敢、忠诚、诚实、谦虚。

对民间专案组全体志士要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行动口令:托拉!托拉!托拉!(虎!虎!虎!)。

民间专案组志士的音乐:马刀舞、猎人之歌、新疆之春。

全体志士集体遗嘱:真正的英雄(美国总统里根,对失事的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全体机组人员的颂词)

虽然民间专案组全体志士,抱着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绝,但张小海搜集张王黑社会犯罪证据,四上北京公安部举报时,他要求其他人全部匿名,只有张小海自己留下真实姓名。

他知道这些举报信,很有可能会转回温岭,落到张王黑社会手中。他自己好汉做事好汉当,不希望民间专案组被张王一网打尽,尽量保护这些正义的火种,也保护志士们的父母妻子孩子。

明知危险很大,张小海为什么还要在举报信上,郑重地署上自己的实名呢?那是因为,实名举报和非实名举报,有关部门的重视程度、处理方式,是不同级别的,所以张小海宁愿冒险,也要实名举报。

接下来,他和张畏的短兵相接,意外爆发。

有一天早上,张畏刚睡醒,手下急急忙忙来报告:温岭街头,出现了大量传单,传单虽然才0来字,但对张王黑社会犯罪事实,进行了内容翔实的揭露。

该传单署名:一个窃贼的内幕知情者。而且最后一句话是:共十万份,抄送各地上级领导及有关部门。

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张畏又恨又怕,恼羞成怒,命令手下,不惜一切找到炮制传单的人。

炮制传单的人是谁呢?其实近在眼前,就是张王黑社会的三号人物姚建军。

姚建军为什么内讧、炮制这个传单呢?原来张畏近两年常在上海做生意,留守温岭的姚建军,早跟张畏的老婆有了一腿,如果能扳倒张畏的话,他姚建军就能取张畏而代之,财色双收。

因此,姚建军策划了传单事件,作为张畏犯罪事实的内幕知情者,所揭露的情节当然有根有据。姚建军的如意算盘是借刀杀人,但其实是利令智昏,如果张畏真倒了,他作为共同犯下各种罪行的团伙骨干,还能渔翁得利?

此时的姚建军,见张畏要追查到底,有些心虚,便汇报说:张小海一直在调查、举报我们,我看这事,很可能就是张小海干的!

张畏一听,怒从中来,咬牙切齿地说:这个张小海,把他给我抓来!

那天,张小海一家人都在家里。张小海在厨房剖鱼,妻子在择菜,女儿在做作业。房子虽小而破旧,但氛围温馨。

门突然被踢开,四个彪形大汉闯入,手持砍刀,上来围住张小海。张小海举起手中剖鱼的菜刀,瞬间拉开架势,厉声喝问:你们要干什么?

来人知道张小海功夫不凡,也不敢跟他硬拼,正犹豫间,在房间写作业的张小海的女儿,听到外面动静,走了出来,来人于是立即挟持了他女儿。

张小海怕伤着女儿,只得对他们说:你放掉我女儿,我跟你们走!

张小海想,只要到了楼下,你们这4个人,未必是我的对手。可是一到楼下,张小海傻眼了,两辆轿车堵在楼门口,20多个持凶器的打手,严阵以待。

张小海知道,此时硬拼,一定会被众打手乱刀砍死,决定见机行事,听任他们把他摁得像只龙虾,塞进小车里。刚一上车,直驶温岭宾馆,张畏们等在那里。

张畏一看到张小海,便气急败坏地问:张小海,我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样跟我过不去?

张小海轻蔑地瞅了张畏一眼,还没说话,做贼心虚的姚建军便冲上来,对张小海头部奋力一击,一下子把张小海打倒在地,眼前金星直冒,头脸鲜血横流。张小海干脆往地上一坐,不再站起来。

王秀芳指着张小海,说:你说,是谁指使你写传单的?

张小海冷冷地回答:我没写,如果我写,着实还要写得厉害!

见张小海不屈服,张畏向打手们挥挥手,打手们蜂拥而上。一会儿,张小海被打得血肉模糊、口吐白沫、大小便失禁。

一时间,封闭性很好的宾馆房间里,臭味弥漫,张畏和打手们掩着鼻子,暂时退出了房间。

张小海赶快爬到卫生间,艰难地掏出口袋里的小册子,上面都是民间专案组和反张王黑社会人士的联络方式,虽然记录的是化名,但电话号码都是真的,一旦落到张王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张小海想效仿电影里的地下工作者,把小册子吞掉,但纸又厚又硬,吞不下去,于是将它撕碎,扔进马桶,一按水箱,冲了下去。

干完这事,张小海如释重负,再也不怕了,大不了就是自己一死,不会牵连到那些同仁。随后,他便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跟张王团伙周旋。

张畏再进房间时,忽然换了一副面孔,和颜悦色地对张小海说:小海,我知道你是个能人,要不然怎么可能为你父亲平反呢?但我有钱,你家里穷,咱俩做笔交易,只要你从此以后不和我过不去,你要多少钱,我可以给你!

张小海说:钱是个好东西,但要看钱是怎么来的?我虽然穷,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的钱都是坑蒙拐骗来的,我是不会要的!

张畏见张小海软硬不吃,耐心尽失,恼羞成怒地说:如果你不把背后的指使者招供出来,我把你的老婆和女儿抓过来,当你面杀死你老婆,轮奸你女儿!

张小海大义凛然地说:你杀死我老婆、轮奸我女儿,我也不会告诉你,反对你的是哪些人,否则我将成为温岭历史上的罪人!

在张小海跟张畏短兵相接、他倍受折磨的24个小时里,温岭市公安局副局长杨德明,在接到张小海妻子的报案后,非常重视,第一时间着手侦查张小海的下落。

张畏的公安内线李志毅,掂出了其中的分量,担心出大事,跟张畏陈述利害:杨德明随时会以非法拘禁罪拘捕他,然后再顺势查他别的事。

传单事件正在风头上,张小海又是个敏感人物,张畏考虑了一下,便令手下,将张小海塞进轿车,开到马路边,丢下。

逃离了张畏的鬼门关,医院治疗、康复身体后,就更加不顾一切地,投入了对张王黑社会的调查、举报、斗争中。

张小海证据翔实、锲而不舍的举报,终于惊动公安部领导。时任公安部部长的贾春旺等,做出批示:采取大规模、大范围行动,对掌握之中的张畏一伙全部收网。

浙江省公安厅迅速成立3·23专案组,以省公安厅副厅长应勇(台州人,曾任台州行署公安处处长)为专案组组长,从省厅和台州市局抽调多名业务骨干,对张王黑社会犯罪团伙,进行全面侦查、抓捕。

横行温岭长达5年之久,人民深受其害的张王黑社会犯罪团伙,终于覆灭。经过法院审判,首犯张畏、王秀芳被判处死刑,市长周建国无期徒刑,公安局长杨卫中有期徒刑14年。其他黑社会成员和腐败官员,也分别依罪判刑。

3·23专案组被公安部荣记集体一等功,专案组组长应勇打黑有功,为后来的仕途晋升、包括现在出任上海市长,奠定了基础。

这里顺便捋一下,那些年的台州市领导:张畏黑社会形成初期,黄兴国任台州书记(后任天津书记,腐败落马);张畏黑社会猖狂期,孙忠焕任台州书记(后任杭州市长);张畏黑社会覆灭后,蔡奇任台州书记,现任北京书记。

而最先是张小海,一介草民,以大无畏的英雄气概,敲响了张王黑社会的丧钟。今天生活在安宁、祥和环境中的温岭人,也许没几个人,还记得这个曾经的城市英雄。

张小海,坐在轮椅上的中风老人,英雄迟暮,但终究还是英雄。

十一

当新千年(年)的曙光照耀中国大陆的时候,第一缕阳光洒向了,温岭石塘镇。

石塘镇位于温岭市东南濒海处,是一个古老的渔村集镇,原为一海岛。据《台州府志》记载:塘多泥筑,少石砌者,惟此塘独砌以石,故即以为全岛总称。

石塘镇以石塘山为屏,三面环海,海岸线长达58.6公里。在方圆15平方公里的山岙里,几乎都是屋咬山、山抱屋的石砌建筑,为了防御海风侵袭,屋顶也是石头和岩块,褚红古朴。

石塘镇是温岭旅游的一张金名片,阳光沙滩,海韵石秀,被誉为东方的巴黎圣母院,也被称为东方好望角。当然这里也是,了解温岭海洋渔民文化的地方。

我到达石塘镇后,便沿着便道往高处走,时而坡道,时而石阶。七拐八弯的路,把我引到了一家民宿门口。

一位女士在民宿里,朝我张望,我笑着跟她说:我想找一个高处,看看石塘风光。

她说:那你,到我的楼上看吧!

我道谢后,顺楼梯走上民宿二楼。站在这里,几乎能俯瞰石塘全景,一个典型的山岙,到处错落有致的石屋,而远处,大海的港湾,历历在目。

一会,女士上来二楼,颇为自豪地说:我家这个位置,是观赏石塘的绝佳位置。

我说:是的,非常美。您是石塘人?

她说:是的,以前我们都是打渔的。但打渔太累了,现在我做民宿,老公去海上跑运输船了。

我说:打渔现在怎么样?

她说:近海污染得厉害,现在打渔,有时要去韩国、日本的海域,才能打得多点。

我说:那韩国、日本的巡逻海警,不抓吗?

她说:碰上了,就倒霉了。有一次被抓,最后罚了60万人民币,才放人。

我说:那还是挺危险啊?

她说:现在大家都是组织一支船队,一起出海,把人专门望风,见日韩的海警来了,就赶快通知大家,往中国自己的海域跑。万一被抓了,罚了款,也是大家分摊。

我说:这不是打渔,差不多算是偷渔了。

她说:没办法呀,近海鱼又少、又不好。你就说带鱼,韩国带鱼又肥又厚,有鱼香。但听他们打渔的说,现在只要一进入日韩海域,他们的海警船、直升机出动很快,我们渔民也怕了,去的少了。

我说:那一年下来,捕鱼能挣多少钱?

她说:这说不定,捕得好的,一年万也有。

我问:石塘镇自古是渔业重镇,现在本土的年轻人,打渔的还多吗?

她说:很少了,年轻人打渔的话,连老婆都不好找啊!

说完,她又进一步解释说:现在年轻人,都是独生子女,宁愿去城市打工,也吃不下出海打渔的苦了。

十二

告别开民宿的女士,高处风景已览,我顺着山坡往下走。

穿过石塘镇古老的街道,街道上人并不多,便利店、小饭店、理发店,跟别的小镇大同小异,只是很多房屋门口,晒着各种干鱼干虾,散发着渔民生活的气息。

在一面石墙上,刷着几个大字:介绍船员,--------(手机号)。我正要拍照,从身后走过来一个老人,他稍稍驻足对我说:前面有个店,就是介绍船员的。

我说:好,谢谢!我想:他看我拍墙上的招船员广告,以为我要来做船员吧!

往前走几步,便看到了他说的那家店。店不大,有两张并在一起的办公桌,一边一张椅子。店门口立着的灯箱上,写着本店的业务范围,诸如介绍船员、船舶买卖、货物配载,等等海上作业的中介。

见我很认真地观看灯箱上的业务介绍,屋内独坐着的中年女士,笑着对我说:兄弟,进来坐坐!

我说:好呀!我一边跨入小店,一边笑问:生意怎么样?

她说:一般般呀!最近天快冷了,船员不好招呀!

我问:招船员,什么条件啊?

她说:必须得干过的。没干过的,上去有可能晕船,遇到大风大浪的,饭都吃不下,打起来鱼,挑也不会挑,不行呀。船上干活很累的,风吹日晒,有时出去半个月才回来。

我问:这些船员,都来自哪里?出海一个月,大概挣多少钱?

她说:山东、广西、湖北、云南来的,都有,我去帮他们办出海船民证。船员月工资,起步元。

我问:您收多少中介费呀?

她说:船员这边不收,船老大那边给钱,介绍一人给块。这生意也不好做,好的船员,船主就多加钱,留下他了。不好的船员,才老是换船,但我们介绍人,也得对船主负责,不好的人也不能介绍呀。

有些外地来人,一开始来啥也不懂,身上也没钱,我经常借钱给他们,、地借,还给他们办船民证,找人带他们干活。有的人学出来了,就不到我这儿来了,钱也不还,就像不认识我。这样的人比例占多数,这世道,诚信太差了!

这位店老板非常健谈,语速流畅,而且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即便说起并不令人愉快的事情。看得出,她心态良好。

我问:你还做船舶买卖中介呀?

她说:做呀!前两天,我还带我儿子,去看了一条渔船,船主想卖,出价7、万,我正在给他找买主呢!要是介绍成了,船主多少会给点钱,也没有合同,反正是长期打交道。他要是做事太过分,以后就不帮他介绍了。反正我现在,这个门面房是自己的,没啥负担,就是花一点电话费。

聊到这儿,进来一位身材微壮的中年男士,店老板熟稔地跟他打着招呼。男士是来求职的,简单寒暄了几句,店老板便对他说:明天有条船要出海,老板人挺好,你明天跟他去好不好?

男士问:他开多少钱?

店老板回答:多去吗?最高9。

见男士有些犹豫,店老板又爽快地对他说:你这样吧!你到我这儿来过,我也知道你干活实在,别人,我跟船老大商量一下,给你9,行吗?这是最高的了。

男士当即表示同意,于是约定第二天上午9点,他带上行李来店里,船老大来接人。

我问中年男士:您是哪里人?

他说:湖北十堰市竹山县人。

我说:适应海员生活吗?

他说:小网行,大网不行,太累了。我这人干活实在,不偷懒,让干吗就干吗。上次我出海那条船,伙食我不太适应,因为活挺累,怕身体受不了,正好老大回来有事,我就下船了。

我说:跑到这么远来干活,是不是有一批老乡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啊?

他说:是有些老乡在这边,不过我这个人,对老乡不老乡无所谓,老乡在背后害你的也有。

这时,女老板稍显亲昵地拍着男士的手背,笑容可掬地说:兄弟,过年后你来石塘,还是来找我,我给你介绍好的船老大,好吧?

从女士口中,吐出一口一个兄弟,颇有些江湖义气感,辅以些微的异性肢体接触,也会给这些海上漂泊的船员一点温馨,这是个富有亲和力的女老板。

男士离开后,我跟女老板说:你太适合做这份中介工作了,估计这一带同行,你做得最好。刚才有个路过的老人,跟我说前面有一家介绍船员的,推荐的就是你家呀!

刚成交一笔生意,又听我一夸奖,女老板于是心情大好,给我叙说起她的坎坷人生。她说:

兄弟呀,你不知道,我这一生是吃了大苦的。刚结婚时,借钱买了一条船,打了5、6年鱼,我也跟着出海打渔啊,那时鱼价格低,每天耗的油费,买船借的钱,3分的利息,哪里承担得了,几年下来,亏了几十万。

没办法,就把船卖了。然后,我就做鱼贩子,每天早上很早,到石塘码头接渔船,买下鱼,贩运到松门镇去卖,雇拖拉机,每天装2、3拖拉机鱼。早上进鱼的时候,渔民就是竞价,谁出的价高就卖给谁,带鱼、鲳鱼各种鱼都有,出价就得看你的眼光了。

每天起早贪黑,有时从松门镇赶回来,就夜里了。一天都不敢歇啊,哪怕生病了都硬挺着干,为了把老客户维持住。就这样干了10来年,才把欠的几十万块钱还清。这才轻松一点,来做中介这个生意。

现在靠这个店,维持基本生活没什么问题,儿子也已经长大,也在学着做生意。老公不爱说话,不喜欢出外跟人打交道,就在家做做家务。我今年才55岁,看上去60多了吧,前些年真是操碎了心,头发都白了不少了。

我笑说:还好,白的不算多。每个老百姓的人生,都是一把辛酸泪啊!

告别健谈的女老板,我继续往前走,一直是微微的下坡道,隐隐觉得大海已不远。拐两个弯,大海就突然出现在眼前。

说是大海,更准确的说,是东海的一个港湾,渔船停泊、避风、修缮、补给的地方。

石塘渔港是国家一级渔港,拥有各类大小船只1多艘,呈现出千帆竞发、繁荣喧嚣的情景。有些地方,大型船只靠不了岸,于是大声的呼喊此起彼伏,接驳小艇游弋于港湾,把大船上的人接上接下。

晚上,船上的渔火点起,岸上人家的灯火亮起,整个石塘港湾,倒映到水中,如梦似幻。

十三

温岭往南30多公里,便是玉环。玉环是一个很年轻的市,年4月,才撤县设市。

玉环市境内岛屿林立,海礁棋布,全境由楚门半岛和玉环本岛、鸡山、披山、羊屿、大鹿、横床,等个外围岛屿组成。玉环本岛面积平方公里,仅次于舟山岛,为浙江第二大岛。

玉环大鹿岛,跟辽宁丹东的大鹿岛同名,均以海洋风情取胜。丹东大鹿岛,被称为黄海明珠;玉环大鹿岛,被誉为东海翡翠。

羊屿岛,是玉环市最偏远的小岛,由于离大陆偏远,直至年4月才解放。第二年,盘踞在披山等岛的国军残余反攻大陆,在羊屿岛设立战场,岛上遗留着战壕、隧道、防线工事等战争遗址。

鸡山岛,古代为海防前哨,属于渔村小岛。在年残余国军的反攻战斗中,一些鸡山岛上的青壮年,被国军抓壮丁,后战败退守台湾。当年被抓的壮丁,成为了台湾人或海外华侨,台海关系缓和后,他们回家乡鸡山岛投资建设,鸡山岛也因此称为侨乡。

开往大鹿岛、羊屿、鸡山岛的船,均可以从玉环市干江镇启航。大鹿岛已被苏泊尔集团开发成了旅游胜地,羊屿岛他们告诉我上面人极少,来往船只也少,我决定去原生态的鸡山岛。鸡年上鸡山岛,名正言顺。

中午在干江镇,吃完海鲜快餐,就到码头等船。有人运了一个大型冰柜过来,也在等船。12点半左右,开往鸡山岛的船靠岸,先装货,再上人。

船的缆绳系在岸上,船仍然随着海浪,起伏摇晃。船员和送货员,一起把冰柜往船上抬,我赶紧凑上去,助一臂之力。然后,约20多个游客登船,船迅速启动。

船行了一会,我从船舱走出,到船尾观赏风光。小船在风浪中,颠簸得厉害,我完全站立不稳,便用身子紧贴着舱板,以抵御左摇右晃。拿出手机拍照,海浪荡起的水滴,瞬时溅到脸上、手机上。估摸半小时,船靠上了鸡山岛。

一下船,大家都疾步向前走,走到稍开阔的地段,有辆面包车停在那里,大家鱼贯而上。我不知道面包车将开向哪里,许是开往岛上繁华的地段吧?

在船舱里坐我旁边的漂亮女士,也上了面包车,她从车窗盯着我看,仿佛有疑惑:这个背包客,怎么不上车呢?我也远望着她,但我并不打算上车,我要不走寻常路,岛上自由行。

我沿着海边,开始行走。鸡山岛岛型狭长,冈峦起伏,我不确定会不会有一条贯通的环海小径,路时而上坡、时而下坡,有时路面稍宽,有时羊肠小道。

路边不乏依山傍海的房屋,打眼望过去,有老人,还有织网的妇女、孩子,山路崎岖,但海景一片开阔。走了一会,好像进入了一个码头的渔业区,作业的人们远远地望着我,既未制止我,亦未有任何表示。

再走几步,就看到前面有道铁门,上了锁,路到此为止。我回头寻找继续前行的路,未果,但又不甘心走回头路,于是,改为往高处走,顺着一条石阶路,开始登山。

登到半山腰,好不容易遇一老人,我问:这座山可以翻到那边去吗?

老人显然不懂我说的话,就像我不懂他的话,但我的手势他可以理解,于是不住点头,意思是可以翻过去。

山不算高,感觉也就海拔米,一路多是顺坡而建的房屋、菜地、坟茔,密密麻麻,可见岛上土地之匮乏。但有些奇怪的是,我似乎抵达了一座荒岛,阒无人迹。到了山顶,依然如此,但听见海风的吹拂声,寂寥得要命。

站在鸡山岛的最高处远眺,但见东海浩淼,一望无际。方才登山时,身上稍稍出了些汗,山顶海风一吹,遂有凉意,便开始往山的另一面下行。

下山的路,似乎像个迷宫,看上去明明是条大路,可走着走着,就到了某个人家门口,到了尽头。于是循来时的路回返,试探另一条岔路。就这么绕来绕去,终于快到山脚,路旁屋子里大多有人了,然后,小卖部、菜市场出现了。

穿过小小的集市,便到了海湾,大大小小的渔船,停泊于此。海岸边,有人围在一起挑鱼,把打起来的各种鱼分类;有人在修补渔网,长长的黑色的鱼网,女人们戴着鲜艳的遮阳帽,一副渔家风情画面,展现在眼前。

我问一位晾晒修补渔网的女士:怎么样?这活累不累?

她抬起头看看我,笑着说:还好,习惯了。要是觉得累,就请人干呗!

我问:你们鸡山岛岛民,是不是家家有自己的船,或是父辈留下来的?

她说:父辈那时穷,一般也买不起船。我们的船,都是自己借款买的,有的是几家合伙买的。我们不像你们大陆上的人,还有什么宅基地,修高速路或房地产一拆迁,就赔偿几十万。我们没田没地,啥也没有!

我笑说:你们有一望无际的大海呀!像你们渔民,现在正常年收入,大概多少?

她说:一般家庭,一年也就一二十万吧!

大概在岛上遇见陌生人攀谈,并不常有,女士转而问我:我们鸡山岛这么小,你那么远跑来,怎么知道的呀?

我说:鸡山岛现在除了捕鱼,也打算开发旅游啊,听说了就来看看呀!

女士说:你们来鸡山岛玩,要是想打鱼的话,也可以租一条小船出海,很便宜的,二三千块就可以了,打到的鱼都归你。运气好的话,打到的鱼,都值好几千。

我问:现在来鸡山岛的游客多不多?

她说:周末、节假日,来的人还是比较多的,来吃海鲜。现打起来的海鲜,好吃。我们这里游客来玩,治安很好,夜不闭户啊!

十四

在晾晒修补渔网的旁边,有一幢黄色小楼,一对中年夫妇和儿子,在大门敞开的客厅,拾掇带鱼。

我走过去,观看他们作业。他们将长长的带鱼,剁成一段段,放入冰柜。

我隐约觉得他那个簇新的大冰柜,有些眼熟,就问:这大冰柜,是新买的?

中年男士说:中午才买回来。

我恍然大悟,说:中午12点半的船,运过来的吧?我还帮着装船的呢!

夫妇俩听我这么一说,友好地笑了。看来鸡山岛真小,不过也确实小,岛上几千人而已。

我说:我看你这带鱼质量很好,卖多少钱一斤?

男士回答:18块一斤。

我问:你家的船有多大?

他说:以前的船小,三四十年前的船,像房子这么大,一条船才1万块。现在一条船要0万,一般渔民单独买不起,就分成12股,每股80万。

我注意到中年男士说话时,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些疲惫不堪、眼神呆滞,问他,他说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觉了。

他在跟我对话时,喜欢比划手势,而比划手势的右手,恰好拿着剁带鱼的刀,于是这把刀,一直在我眼前挥来挥去,造成我心里一阵阵紧张:神思恍惚的他,会不会一失手,把我当带鱼剁了?我赶紧换了一个稍远的方位,再跟他继续聊。

我问:你这个新房子四层半,大约有平吧?

他说:差不多,在这儿买地建的,还没装修。

这时他的大约20多岁的儿子接上话,说:要是能卖掉,就不装修了。

我问:卖了你们搬哪儿去住?

儿子说:可以搬到干江镇去住呀,住在岛上,实在太偏僻,找媳妇都找不到。岛上没什么女孩呀,一般都去镇上或市里了。

我说:这幢楼房,要是卖的话,打算卖多少钱呀?

儿子说:六七十万,就把它卖了。

我说:太低了点吧?你买地、建房,建筑材料、一砖一瓦都是从大陆运到岛上,建房成本不低呀。

听我这么一说,中年男士说:80万吧,要卖就卖80万!

她夫人笑容绵绵地看着我,问:80万不贵吧?

我笑说:不贵,太不贵了,你这离海才几十米,所有房间都是无敌海景,80万贵什么贵?

一家人听我这么一说,都开心地笑了。

告别这一家人,继续沿着海岸线,往码头走。停下拍照的时候,背后突然有个男人的声音:既然来了,就多拍点啊,明年再来,景观就不一样了。

我回转身,见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正笑眯眯地跟我搭话。

我说:听您口音,是四川人,怎么跑到这个小岛上来了?

他说:对,我是四川内江人,在这里施工啊。沿海路面施工、景观,这一段我包下来了。

我说:那不容易啊,这么远来,拿下这活。一共造价多少?

他说:我到这边,来了几年了。这活没多少,才多万。

我说:这些工人干活,您要守在现场吗?

他说:挖掘机干活,怕有危险,我就守在这儿。现在干活就怕出事故,出一个事故,活全白干,甚至还亏损。

我轻轻拍着这哥们厚厚的肩膀,笑说:您这么重视施工安全,真好,值得表扬!

他的脸上顿时绽开灿烂的笑容,说:谢谢啊!到明年,这些海边景观都建起来了,那时候就好看了,欢迎你再来玩啊!

再走几步,就到了鸡山岛码头。从下午3点开始,离岛回大陆的人多起来,发船的密度显著增加,改为半小时一班了。而且,船上坐的人也几乎满满当当,热热闹闹的,船不知不觉,回到了干江镇。

十五

雁荡山(题图),以山水奇秀闻名,素有海上名山、寰中绝胜之誉,史称中国东南第一山。

雁荡山形成于一亿二千万年以前,是环太平洋大陆边缘火山带中的,一座日至纪流纹质破火地。南朝时,梁国昭明太子在芙蓉峰下建寺造塔,为雁荡山开山之始,后兴旺于唐宋。谢灵运、沈括、徐霞客、张大千------历代文人墨客,纷至沓来,游览之余,题咏作画。

雁荡山,因山顶有湖,芦苇茂密,结草为荡,南归秋雁多宿于此,故名雁荡。

雁荡山以景观区位,分为北雁荡、南雁荡、西雁荡、东雁荡、中雁荡,其中最负盛名的,数北雁荡。北雁荡,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旅游胜地雁荡山,其主体位于温州市乐清东北、台州市温岭南境。

从温岭到雁荡山的高铁,11分钟抵达。在雁荡山高铁站下车,就有直接开往雁荡山景区的公交。灵岩、灵峰各景点都有站,最远到达大龙湫。大龙湫跟灵峰、灵岩,号称雁荡三绝,而它又被认为是独占鳌头。

我坐上公交,一直到终点站大龙湫下车。大龙湫瀑布,跟贵州黄果树、黄河壶口、黑龙江吊水楼,并称中国四大瀑布。在车上,我问司机:大龙湫瀑布,这个季节有没有水?司机肯定地回答:有。

到了大龙湫景区门口,游客三三两两,有进有出。一些当地居民,大约二三十个女士,在停车场坐着。见我背包而来,有女士迎上来问:需不需要导游?我问多少钱?她说:30元。我想独自游览,婉言谢绝,她亦并不纠缠。

要是说起来,游客请一个当地导游,陪着走一圈,介绍介绍风景,帮着照照相,性价比还是挺高的。我想,这些女士们,愿意在家门口挣这点小钱,大概是考量,能兼顾家里的老人孩子吧!

雁荡山景区相对分散,所以没有一个昂贵的大门门票,而是各个景点单独卖门票,比如大龙湫50元。其实这样挺好,游客想去哪个景点,只需单独购买该景点的门票,想全部玩个遍的,就多买,奢简由己。

走进大龙湫景区,沿着小径向前,小径旁有一条溪流,溪水清澈。再两旁都是山,山体没有植被的地方,都是致密的火山岩裸露,呈现峰、柱、墩、洞、壁等奇岩怪石,情趣盎然。

一路上边走边看,约莫走了20多分钟,峡谷豁然开朗,人声、尖叫声打破了幽静。一抬头,大龙湫瀑布,已在眼前。

在悬崖绝壁之上,一股水飞流而下,巨大的米的落差,使得山顶的一小股水,到了山腰便撒开,天女散花般落在山脚的深潭里。而在深潭的上方,水花四溅而起的空中,两道半圆的彩虹,五彩缤纷。

瀑布对面,建有观瀑亭,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坐在这里观瀑赏景,品味自己的心绪。宋人赋诗曰:矩那看不厌,宴坐雨声中。那雨声不是雨声,而是飞流直下的瀑布声。

冬天的大龙湫瀑布,显然没有夏天雨季,那么的磅礴、气势恢宏。为此,在我旁边观瀑的北京女孩跟我说,跟来之前的想象比,她甚为失望。

我跟她说:大龙湫瀑布本不以大取胜,而以其优美的姿态,打动游人。晚清思想家康有为,游大龙湫时感慨:一峰拔地起,有水天上来。即便不磅礴、气势恢宏,也有它自己的意境了。

至于“有水天上来?”《大明一统志》中说:龙湫之水,即自宕(雁湖)来。明朝大旅行家、地理学家、探险家徐霞客,3次实地勘察雁荡山,推翻了上述结论,得出大龙湫的真正水源:水出绝顶之南、常云之北,夹坞中即其源也。

这时,来了好多学生,老师带着队,一问,是温州某中学组织冬游。学生们一到了瀑布下,便有女孩子们的惊呼声传过来,难道是有人落水了?我站起来探身望过去,不是的,大抵是惊叹、开心地喊叫罢了。

峡谷里的幽静,已被嘈杂的人声所淹没。我坐了一会,便起身往外走,回程在小溪的另一侧,奇秀的山、清澈的水、碧绿的树、清新的空气,走在山间小路上,心旷神怡。

十六

出大龙湫景区,不远处有公交车等候,但我想继续走一走。如此山清水秀之地,坐车一驰而过,无异于暴殄天物。

顺着公路,慢慢悠悠地闲逛,路遇放牛的老人、种石斛的农人、炊烟袅袅的农户,一切都是那么怡然。

路边有村民开的农家乐,一个看上去忠厚的男士,坐在门口,问:吃饭吗?我说好呀。走进去,没什么客人,炒了一份猪肉冬笋、一份新鲜青菜,吃起来,满嘴天然的农家菜香。

吃饱饭,脚力更健,于是继续步行。这时,我左侧的山,跟右侧的山,奇怪地呈现出迥异的风貌。右侧的山郁郁葱葱,普普通通的山的样子,而左侧的山,忽而变得惊艳,其伟岸雄起,犹如鬼斧神工。

走到一个叫作锅灶门的地方,一个通往山冲的岔路口,有位本地女士坐在那里,卖茶叶、红薯干、竹笋干、蜂蜜等土特产。简易的桌椅,放在旁边。我说:在您这儿歇会吧?

女士对我很亲和地一笑,说:来,坐着歇会!

我问:茶叶这些土特产,都是您自己种植的?

他说:是呀,我这茶叶,都是高山顶上种的,不打农药的。

我问:卖什么价?卖得怎么样?

他说:~0块一斤,早摘的贵点,后面的便宜点。我每年也就产40斤,大多被一些老板拿走了,他们知道我家的茶好,家里只留几斤卖卖。

我问:竹笋干呢?

他说:竹笋干卖40元一包,一包是一斤。10多斤新鲜竹笋,才能晒一斤笋干。

我问:红薯干呢?

她说:半干的红薯干,卖25元一袋。大概5、6斤红薯,才晒出一斤红薯干。

她一边微笑着跟我闲聊,每当有汽车从山路上开过来,他都要招一下手。多数时候,汽车都是一驰而过,终于有一辆车,戛然而止。

从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子,问:红薯干怎么卖?

她说:半干的这种,25元一袋。一般都是买这种,全干的你也咬不动。来,你先尝一块,我家的红薯干好吃。

男士尝了一块,说:不错,拿两袋吧!

付完钱,男士拿着两包红薯干,钻进小汽车,疾驰而去。整个交易完成,也就2、3分钟,爽快利落。

我说:您卖点土特产,大概就能生活得不错了,孩子跟你们一起吗?

他说:孩子都去城市发展了,就我们两个老的在家,卖点自家的土特产,钱揣在兜里,想用就用。孩子一回来,见我们弄那么多红薯,就说我们,不要搞那么累,他们也不指望我们的钱,我们挣点钱自己花就行。

我说:你们住在农村,也不花什么钱呀!

她说:也花呀,以前3个孩子小,那时也挣不到钱,日子过得苦啊,就是靠每年养几头猪换钱。现在的日子,太好过了,我一个月也得去白溪镇两趟,吃呀穿呀,想花就花!

在这青山绿水的乡村,跟这位乐天的女士谈话,她的脸上,始终挂着知足的笑容。她的小货摊上,有个唱机,播放着咿咿呀呀的越剧。我由衷地感受到,多么好的日子啊!

再继续走,就到了灵岩景区,这时已是下午4点左右,我不打算再进景区,况且一路走来,已然饱览雁荡风光。我在灵岩景区门口稍稍逗留,旁边有一家本地卖花生酥的,有位男士拿着扩音器,在那儿招揽游客:

我家的花生酥,是爷爷祖传下来的,全中国就我一家的花生酥最好吃,千万不要错过,错过后悔终身------

我注意到,他反复在那儿,向路过游客介绍他家的花生酥,竟然不是使用复读机重复播放,而是用人声说了一遍又一遍。这一天下来,得多少遍,数以千计吧?

一瞬间,我对浙江人做生意的那份勤奋、不惜力,肃然起敬。但这哥们,口口声声、言之凿凿,自家的花生酥全中国第一好吃,却有一种一本正经的幽默感。

当晚坐温州到上海的动车G,从雁荡山站回到温岭站,票价6元,这是我乘过的最便宜的高铁。

十七

年12月3日下午4点半,国营招商局的客轮江亚轮,像往常一样,从上海十六铺码头缓缓起航,驶往宁波港,执行沪甬线客运。

时国共两军在淮海战场拉开决战,国民党统治颓势已现,蒋经国8月开始在上海打虎、试图整顿金融,但3个月后失败,上海经济接近崩盘,人心惶惶。

民国时期,宁波人在上海非常多,分布于社会各界各个阶层,特别以甬商著称。眼看上海之战不可避免,宁波人纷纷想赶回老家,躲避战乱,江亚轮一票难求。

江亚轮,年由日本神户制钢播磨造船厂建造,中国抗战胜利后,被国军海军总司令部接收。民国政府为补偿国营招商局,在抗战期间沉船封港的损失,将敌产江亚轮等五艘轮船,转拨交通部交由招商局营运。

江亚轮经招商局改造后,无论外观、设备,在当时堪称精良,额定满载人员人。但那一天,挤上船补票的,被船员私自带上船的,以至最终登上船的总人数,达到0多人。

船上的旅客,以宁波人居多,上海人其次。那天登上江亚轮的人,不管是在头等舱还是底舱,都自觉庆幸。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对于船上的大多数人来说,这其实是一场死亡之旅。

下午6点45分,江亚轮航行到上海吴淞口外,船上的人们,吃饭的吃饭,闲聊的闲聊。突然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船上的灯瞬间熄灭,吨重的巨轮爆炸了,之后船体迅速下沉。船上的求救警笛,只响了一声,便沉默了。

巨大的恐怖,袭击着船上的每一个人。只一两分钟,海水便漫灌入底舱,然后船尾开始下沉,船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地跑向处于高位的船头,女人、小孩凄厉的求救声,回荡在漆黑一片的茫茫大海上。

还有的乘客,或许是害怕轮船再次发生爆炸,慌忙中扑通扑通跳进大海,此时正是海水退潮之际,海浪湍急,再加上冰冷刺骨。跳下海的人,挣扎沉浮几下,便被海浪卷走。

一时间,江亚轮这艘豪华客轮,正在演绎一场最悲壮的人间惨剧,船上0多名乘客,人人到了生死关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艘机帆船金源利号,正在附近海域行驶。舵工和二副首先发现了异常,远处一艘大船上人声嘈杂,有人用手电筒发出求救信号,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船长接到二副的报告,拿过望远镜,仔细看了一会,确定地说:江亚轮正在下沉,赶快报告老爷!

说来凑巧,金源利号的船主、温岭人张翰庭很少在船上,这次是去上海处理一件商务,然后跟自己的船一起返回浙江。此时,他刚刚躺下,准备休息。

舵工急急闯进来,报告了所看到的,江亚轮正在沉没的情况。张翰庭当即说:改变航向,向江亚轮靠近,全力以赴救人,不准借机打捞财物!

船长接到张翰庭指示,便驾驶金源利号,开足马力,全速驶向正在沉没的江亚轮。

金源利号在风浪中,艰难而小心翼翼地接近江亚轮,当快要靠近时,船长命令水手,把所有的缆绳,都扔到江亚轮上去。经过几次抛扔,有3根缆绳,被江亚轮上的人抓住,牢牢地固定住了。

同时金源利号的几名水手,用鈎杆死命抵住江亚轮,让两船保持5、6米的距离。

他们这样做,一是防止江亚轮的沉没,带翻了金源利号,毕竟金源利号只是机帆船,而江亚轮是超级巨轮,前者体量不及后者的十分之一。

二是如果完全靠上去,江亚轮上的人急剧涌过来,以金源利号的负荷,是承受不了的,也得像江亚轮一样沉没,谁也活不了。

江亚轮上的人抓住3根缆绳,源源不断地滑向金源利。由于人们争先恐后,被挤进海里的,掉到海里的,不计其数。

金源利号的水手们,用尖刀、斧子,砍断船上的缆绳,奋力抛向海上。那些已经落入大海的人,有幸抓到了缆绳,就有了活命的生机。

这时船主张翰庭,已经来到金源利号甲板上,疏导得救的人们进入船舱,以保持船体的重心平衡。惊魂未定的人,还沉浸在江亚轮沉船的恐惧里,不敢下去舱里,有的还在向着江亚轮,疯狂呼喊自己的亲友,有的已被吓傻,呆呆地站在船头。

张翰庭命令船员们,把那些冻得瑟瑟发抖的人,扶进船舱,拿出船员们的干衣服,给他们换上。然后他又将自己盖的被褥拿出,为幸存者挡风,并命令厨房多煮些姜汤和热粥,提供给又冷又饿的得救者。

一条条生命获救,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随着江亚轮的持续下沉,金源利号的船头,渐渐高过江亚轮的顶舱。当江亚轮继续下沉,那3根系在两船之间的缆绳,或将直接拽翻金源利号,导致它的倾覆。

张翰庭知道,以这种方式去拯救巨轮上的那么多人,小小的金源利号,实在是太危险。但他不忍看到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被大海无情地吞没。于是他一直站在甲板上,指挥自己的船员不顾一切地救人,一面心里为掉进海里的人祈祷。

这时,金源利号已经救下了好几百人,加上救人过程中船体跟江亚轮几次碰撞受损,情势十分危险,再拖延下去,两条船恐怕都要沉没了。

金源利号的大副迫不得已,砍断了连接两船之间的缆绳。一时间,两条船上的无数哭喊声,骤然响成一片,其悲惨无以名状,闻者肝肠寸断。

张翰庭内心十分痛苦,又命令船员:把那块舢板放下去,再多救几个人吧!

金源利号一边驶离,一边代江亚轮向海上发出求救信号。爆炸发生时,附近水域有若干船只经过,其中不乏侠肝义胆、慨然援手者,如招商局茂利轮、中国渔业公司华孚1号2号渔轮等。另外,与江亚轮对开的江静轮,也救起了人。 

但大多数小型船只,为了自保,谁也不敢靠近正在沉没的巨轮,他们把船跟江亚轮保持足够的距离,远远地营救落水的人。当然也有趁火打劫的,不去救人,忙着打捞江亚轮上飘出来的箱子等物品。

满载着救下来的江亚轮乘客,金源利号在张翰庭的命令下,掉头驶回上海。

由于海上交通管制,金源利号等救人船只,第二天早上天微亮,才先后抵达上海。

码头上翘首以盼的江亚轮乘客家属们,蜂拥而上,见到亲人恋人友人的,喜极而泣;找不到亲人恋人友人的,发疯似的寻找、呼喊。船上和码头上,人山人海,撕心裂肺的哭声,震撼着上海滩。

金源利号把所有救上来的人,送上码头,移交给他们的亲友,或招商局准备的救护车。之后,金源利号悄悄返航了。

十八

江亚轮海难,据不完全统计,0多人遇难,是中国史上第一海难,在世界海难史上,亦名列前茅。其死亡人数,远超人们熟悉的泰坦尼克号海难(遇难逾人)、太平轮海难(遇难人)。

在这次旷世海难中,金源利号机帆船救出的人数,据该船船员王恩铭和另一名船员亲自清点,达到人。后来媒体误报为人,以讹传讹,此数字一直延用至今。江亚轮总共幸存者多人,金源利号救起的占了一半。

江亚轮为何突然爆炸?迄今未有定论。年,江亚轮被打捞出海,有专家鉴定认为,是触碰水雷爆炸,但这并不是江亚轮爆炸的唯一说法。

年12月4日以后的上海,遇难者家属到市政府抗议,强烈要求尽快调查江亚轮海难的原因。而一部分海难幸存者,在回过神来后,转而开始寻找自己的救命恩人。

幸存者广泛地通过熟人、新闻媒体、广播,寻找救命恩人,在上海一时成为焦点。这时有位幸存者给报社打电话,他说他记得船的名字叫金源利号,而且问过船员,该船船主名叫张翰庭,是浙江省参议员,年纪60多岁。

一时间,张翰庭的名字和他的义举,在上海滩迅速流传,家喻户晓。当张翰庭和他的金源利号,再次抵达上海码头时,码头上到处都是迎接的人群。

面对市民的捐钱捐物,张翰庭一概拒收,他说:你们送来的这些钱物,不要给我,都送到红十字会和育婴堂去吧!

捐钱捐物的市民,于是跑到金源利船上,去送给船员,船员们也一概拒收,他们说:我们老爷说了,救人不是为了发财,海上救人,是每个航海人应尽的义务! 

年12月30日下午4时,在上海市政府大礼堂,国民党上海市长吴国祯,躬身将一枚“上海荣誉市民”的徽章,别在了张翰庭的左胸前。张翰庭成为了,上海建市以来的第一个荣誉市民。金源利号也被誉为“海上慈航”,被特许停靠上海的任何码头。

上海汽船商业同业会,为张翰庭所写的表彰信上说:张先生出之以果敢,不顾一己之利害,冒大险,犯大难,奋力捞救,使四百以上奄奄欲绝之旅客得救,安然生还。获得上海市荣誉市民的称号,实在是他应得的酬劳。

后来,曾亲眼目睹该仪式的,上海市政府高级职员钱剑夫撰文说:张翰庭坐在前排,恂恂如乡老,话也不多,还带几分羞涩。而当时媒体则报道说:67岁的张老先生,是一个讷于言敏于行的君子。

事实上,张翰庭冒险勇救江亚轮乘客的壮举,绝非偶然。他是温岭世族,他的老太爷于民国九年温岭洪灾时,奋力救灾,救活灾民无数。老太爷临终时,嘱咐子孙,应以救世救人为本。张翰庭遵从家训,视人如己,乐善好施,在民间深孚众望。

张翰庭年出生,曾东渡日本留学,加入了孙中山领导的中国同盟会。回国后,曾参与杭州光复,后历任山东平度、茌平、浙江乐清、东阳等县县长,及代理专员等职务,为官清廉、亲民,口碑甚好,后主动弃官经商。

经商之时,张翰庭又被选举为浙江省参议员。他热衷公益事业:是玉环围海造田的先行者、是建造温黄平原水利枢纽——金清闸的参与者;是筹建温岭渔业银行的推动者;是疏浚地方河道的执行者;更是秉承家风乐善好施的赈灾者------

江亚轮海难发生几个月后,年5月,解放军占领上海;6月,解放军占领温岭。

在解放军占领上海和温岭之前,张翰庭以浙江省参议员的身份、上海第一荣誉市民的声望,又有自己的船只,跟随国民党退往台湾,在众人看来,是一种理所当然的选择。许多年后,好些江亚轮海难幸存者,还误以为张翰庭全家去了台湾。

那么,张翰庭当时,为什么做出留在大陆的抉择、进而导致后来的命运悲剧呢?

在张翰庭遗孀王佩芬的申诉书中,叙述了来龙去脉:

年3、4月间,先夫翰庭通过好友何悦湖、盛山带等人,几次跟中共浙南游记纵队司令周丕振,有秘密联系。周丕振向何悦湖等,晓以党的统战政策,翰庭为之动容。

翰庭认为自己一无血债,二未敲诈勒索,且又有救过余人之义举,相信共产党也是讲人道主义的,会公平对待于他。因此,他力排诸亲友劝他赴台之众议,依然走靠拢党、留在大陆的道路。

年6月解放军进驻温岭,翰庭一面宰猪端酒,慰劳官兵;一面从乡下住处亲赴县城,晋见政府丁世祥县长。

根据政府要求,他回家积极四处借贷,筹措了军粮4万斤、草料10万斤,送给解放军。同时,他还将船上护航、家中防盗之用的全部枪支弹药,上缴新政府,以表心迹。

年7月,解放军南下干部接管温岭县府,由于不明情况,同月中旬,翰庭被捕。遗憾的是,翰庭未能以人的生还,求得一己之命。翰庭之被镇压,如同江亚轮海难事件一样,同样也惊动了海内外。

在申诉信的末尾,王佩芬表达了自己的期盼:

特向党申诉,恳请根据党既往不咎的贤明政策,盼能对张翰庭案进行全面复查,在求真求实的基础上,给予应有的评价。专此谨致政躬康泰。王佩芬敬上。

这封申诉信签署的时间,是年6月14日,在张翰庭被枪决36年后。

十九

诚如申诉信中所说,年7月,解放军南下干部接管温岭,来自山东日照的新任温岭县张县长,邀张翰庭去县政府谈事,张翰庭到达后,即被抓捕。

张翰庭被抓捕后,虽觉冤枉和意外,但并不特别惊慌。他想:我一生不做坏事,了解我的人很多,周丕振司令、温岭乡亲、上海市民、宁波市民、江亚轮海难幸存者,一定会在外面,为他奔走呼吁。

的确如他所料:听闻张翰庭被抓,数十位温岭老先生赶到县政府门口,头顶高香请愿,要求释放张公;周丕振致函温岭张县长,力促释放张翰庭;宁波同乡会组织“保张”团,两次远涉温岭请愿;上海市民向陈毅市长请求,保护张翰庭------

然而,据狱友所说,一天早上,正吃早餐时,听到狱内鼓号声,张翰庭对狱友说:今天不是节日,怎么会有此声?

后又听到外面有人大喊:张翰庭带东西!他还以为要起解上海,还担心地对狱友说:路上无人照顾,怎好?

等到走出监房,看到全副武装的行刑战士,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末日到了。他背对牢房,仰天长呼:天晓得,天晓得啊------

张翰庭被押赴温岭城关西门外,在全县万人公判大会上、宣读判决书后,被立即枪决。据目击者说,69岁的乡绅张翰庭,被用开花弹瞄准头部近距离射击,脑浆飞迸,目不忍视。

就这样,辛亥革命光复杭州的功臣、推动地方经济发展的社会精英、高风亮节的救人英雄张翰庭,被轻率地剥夺了生命。

此后张翰庭的名字和事迹,从温岭县志中,一笔抹掉。张家也从门庭若市、兴旺发达,到家破人亡,子女四散苟活。

著名历史学家顾颉刚,在年1月31日的日记中,这样写道:

昨日《大公报》载枪毙恶霸张翰庭,是即江亚轮在温州海失事,有一贩橘船尽倾其橘而救起余人,送至上海,经市政府冠以“上海荣誉市民”之船主也。此人肯倾一船之橘而救人,乃以恶霸闻,不亦怪乎?

苏州人顾颉刚,和张翰庭并无交集,但他以一个历史学家的博古通今,发出质疑和诘问:

张翰庭把自己的一船橘子倒掉,去冒险救人,你们却说他是恶霸,试问:有这样的恶霸吗?

二十

直到年6月1号,温岭张小海不懈努力,使父亲张晓崧一案平反,一下子燃起了张翰庭遗孀及后人的希望。张翰庭家人和张小海商量后,仗义的张小海,成为了张翰庭案申诉的代理人。

6月14日,张小海给邓小平写信,简述张翰庭其人其案,附上呼吁给张翰庭平反的各项材料。

我在张小海家,他把当年的这些材料,都交给了我,其中包括:《江亚轮沉深之谜》一书、北京电视台江亚轮专题片光盘一张、张翰庭遗孀王佩芬的申诉书、张小海写给邓小平的信、习仲勋等中央领导的批示,等等。

在致“邓公小平”的信中,张小海写道:当年这位带头迎接解放大军的民主人士,惨遭枪决,以至温岭有童谣唱道:张翰庭,洋鼓洋号迎共产,迎来共产吃子弹。海外媒体纷纷给予报道。希望邓公下指示,张翰庭的冤案,能够早日平反。信后,附上了王佩芬的申诉书。

邓办接信后,转中办信访局,中办信访局报送全国人大副委员长习仲勋,习仲勋圈阅后,做出批示:请明复、李贵查清情况,酌处。这里的“明复”,即时任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央统战部长的阎明复。

中央统战部7月18日,发文给浙江省委统战部:要求对张翰庭被处决一案,根据仲勋同志批示精神,查明情况,酌情处理,并上报结果。

那么,张翰庭到底何罪,至于人头落地?原判决书中,张翰庭的五条罪状之首,是杀害梁耀南、李先导、李哲夫等11人。

从《江亚轮沉深之谜》一书、当年官方机构的复查结论、以及媒体的调查,多个信息源证实:

原张翰庭罪状中杀死的11人,其中8名中共党员,或病死家中,或死于国民党狱中,或病死逃亡途中,均与张翰庭无关。其余3人中的2人,据温岭法院确证“查无此人”,最后1位,在张翰庭被处决36年后,还好好地活在世上。

至于张翰庭的另外四条罪状:通匪养匪、霸占土地、侵吞公债、漏米出海,证据也难言确凿。

张翰庭遗孀王佩芬申诉时,已83岁高龄。接到习仲勋副委员长批示、统战部文件后,温岭县官方人士还登门拜访,安慰王佩芬:相信政府会尽快查清的。官方人士的慰问,给了老人无限希望,以为在有生之年,能看到还丈夫张翰庭以清白。

然而,又是然而,据张小海说:中央领导批示,张翰庭案复查,确定由浙江省高院负责。而事情就是这么巧,其时浙江省高院张院长,恰恰是当年力主镇压张翰庭的温岭张县长,他直接掌管了张翰庭案的复查。

当年浙江省高院孙副院长,是劝张翰庭留在大陆的周丕振的老部下,对张翰庭其人其事很了解,他公开表态:张翰庭是好人,应该平反!但一把手张院长将该案束之高阁,复查无限期延宕。

我在了解了张翰庭案的诸多疑点后,很想去杭州找找这个张县长、张院长,想必他是个早已退休的高级领导,我想问问他:在他看来,为什么感动上海的大善人张翰庭,非杀不可,而且还坚决不能平反?

于是,我上网查找这个人的最新线索,遗憾的是,他已于年2月病逝。至此,张翰庭之死的真正原因,或许跟江亚轮沉没一样,成为了永远的不解之谜。

张翰庭一案复查3年后,到了年,督办复查此案的中央统战部部长阎明复,因政治风波失势,张翰庭家属接到一纸通知:维持原判。

王佩芬至死,也没能盼到“先夫翰庭”得到公正的评价,她带着无尽的悲伤和失望,或许还有一些愤懑和不平,离开了这个世界。

二十一

官方申诉之路被堵死,民间纪念张翰庭的活动却在进行。

3年12月3日,江亚轮海难幸存者举行海难55周年纪念日。海难幸存者每年聚会,据记载,古今中外仅有2个:一是泰坦尼克号,二是江亚轮。因为幸存者多是宁波人,纪念活动安排在宁波海事博物馆。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大难不死的老人们,通过《宁波晚报》表达了三个愿望:一、联系更多的幸存者。二、见到恩人金源利号船主张翰庭先生的后人。三、设立江亚轮海难事件纪念馆。

张翰庭的儿子张克劬有个同学,居住在宁波,他看到了《宁波晚报》的这则消息,立刻打电话给,住在杭州的张克劬。

张克劬那年已经77岁,为浙江医科大学退休教授,得知幸存者们的愿望,十分激动,当即决定启程赴甬,代表全家,和这些与金源利号有不解之缘的老人们见面。

当张克劬先生来到宁波海事博物馆,闻讯赶来的江亚轮海难幸存者,早早迎候在一只舵盘前,这是江亚轮唯一的遗物,曾流落民间,后征集而来。

在获救55年后,江亚轮海难幸存者们,终于见到了救命恩人的儿子,白发苍苍的老人们和张克劬抱头痛哭,涕泪交垂。

从镇海赶来的82岁的翁景舫老人,拉着张克劬先生的手,一边端详一边连连说:真像张翰庭先生,真像啊!

61岁的张善良回忆起,那年他才6岁,被金源利号救起后,又冻又怕,无法自己进食,张翰庭船主还一口一口地,亲自喂给他吃。张克劬听完,感慨万千:父亲在家里,还从来没给我们兄弟姐妹们喂过食呢!

92岁高龄的陆雪芳,泣不成声:老板(张翰庭)这样冒险把我们救起来,还烧姜汤热粥伺候,这样的好人哪里找?他一点都没有罪,政府为什么要杀了他呀?

幸存者们竞相向张克劬回忆,当年亲身经历和目睹的,张翰庭指挥金源利号船员、奋不顾身救人的刻骨铭心的经历。张克劬强忍悲痛,说:父亲生前经常教育我们子女,救人于危难之中,是做人的本分和良心,无需大家褒扬,更不能图报。

《人民日报》等多家媒体,都登载了这次江亚轮海难幸存者和张克劬的会面,一致盛赞张翰庭先生的功绩和高风亮节。但幸存者们对于张翰庭后来命运悲剧的不平则鸣,媒体只字不提,仿佛张翰庭先生是寿终正寝。

后来上海电视台纪实频道,在民国遗案中,有一期回顾江亚轮海难,请来了张翰庭的第8个儿子张克勋,请他讲述父亲当年在海难中的救人情节。讲完救人事迹,张克勋很自然地讲起父亲之死,电视台编导立即制止了他。

今年()年,是江亚轮海难70周年,虽人微言轻,但我仍愿以一个普通中国人的良知,呼吁张翰庭案,能够得到实事求是的复查,还张先生以公道,以慰他的在天之灵。

我以为,张翰庭案的复查,并非有多难。只需逐条复查当年判他死刑的5条罪状,如果查无实证或无法查证,就应当按照疑罪从无或无罪推定的普世法理,改判他无罪,予以平反昭雪。

不仅如此,我们还应当知晓,张翰庭先生的其他功绩。年3月7日,日本中将山县正乡的飞机,因为地形相似,误把台州椒江当做镇海降落,张翰庭等士绅组织的护航总队,包围并击毙了山县正乡,为抗战立了一大功。山县正乡是个恶贯满盈的日本将军,侵占台湾期间,杀害中国民众数以万计。

鲁迅先生说: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就有拼命硬干的人,就有为民请命的人,就有舍身求法的人,他们是中国的脊梁。我想,张翰庭先生,就属于这一类人吧!

如果张翰庭先生能够平反昭雪,我建议温岭市广场或公园,树起一座他的雕像。

在重商主义盛行的温岭、台州乃至浙江,让人们铭记:商人不代表见利忘义、为富不仁,温岭士绅张翰庭先生,是个永远的楷模。

我还奢望有一天,江亚轮海难能像泰坦尼克号海难一样搬上大银幕,还原那个漆黑一片的海上夜晚,当巨大的灾难突如其来时,张翰庭和他的金源利号,迸发出的人性的光芒。

让一代一代的青少年记住,中华民族史上,不乏张翰庭先生这样高尚、果敢、扶危济困的人!

(特别致谢:郭姐、小林夫妇、可爱的小米多,提供了本次旅居的住所)

才村老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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