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剧照
潜意识里,叶杨并没有把求助父母当做一条有效且可靠的渠道。偶尔父母提出异议,她也不以为意,“你们凭什么以这样的角色出现?凭什么干涉我?”
前言:
潜意识里,我一直觉得留守儿童的故事一定是悲惨的——贫穷剥夺了孩子享受爱的权利,又将他们推向各式各样的深渊。
那么多极端的校园霸凌案件历历在目,以及类似柴静所写的《双城的创伤》里面,五个农村孩子相继自杀,未遂的孩子同样封闭、沉默。最后,柴老师也没能弄清楚孩子们的内心,只说对这个世界平添了几分无解。
但阅览完叶杨的几百条微博,我才明白,“留守儿童的心理问题并不是臆想出来的,而是确实存在的。”正如她朋友所说,“其实她这么多年,只是拿土把心结埋起来了而已,最核心的问题并没有解决。一旦有机会,她立马就被打回原形。”
但叶杨说她在有意识地“卸妆”,尤其是日后在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时,如何更坦诚地面对自我,“这很困难,但会努力去做。”她说。
在叶杨看来,她和父母中间总是存在着一堵无形的墙。
5月16日,叶杨转发了一篇有关性侵的文章,下意识地屏蔽了父母。
“更多是为了不让他们担心,但会不会有其他因素在里面?也不好说。”
1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被性骚扰,叶杨还在读小学。一次放学回家,三个小混混隔着五六米对叶杨猥琐地笑,迎面时,其中一个猝不及防地伸手摸了她的下体。叶杨当时愣着站住,混混走了,她才感到愤怒,但是,她最终没有告诉家里人,“怕他们笑话”。
更恶心的一次,发生在初三备考阶段。临近中考,叶杨开始频繁地丢东西,眼镜、笔……起初她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异常。直到有一天,叶杨喝水服药,发现保温杯里被人装了尿液。班主任口头上说要严查,但中考在即,最终没有做什么。
叶杨将目标锁定在一位同班同学身上,在那之前,那位男生总说自己和叶杨关系亲密,捏造绯闻,说他们单独出去逛过街。
原本一直独自回家的叶杨,在周末反常地打电话给父亲,让他来接自己回家。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对那位同坐校车的“可疑对象”怀有本能的恐惧。但是对父母,她只说是“被男生欺负了”。
潜意识里,叶杨并没有把求助父母当做一条有效且可靠的渠道。
这件事发生后,叶杨发誓,“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校长希望成绩在年级前十的叶杨留在本校,私下里还请她的父母吃了饭,承诺了万元的奖学金。叶杨的父亲很心动,几次劝说,叶杨口头答应着,但最终选择志愿的时候,还是头也没回,填上了东莞最好的一所高中。
如今,叶杨已经习惯先斩后奏,填志愿、谈恋爱、做公益、做实习……偶尔父母提出异议,她也不以为意,“你们凭什么以这样的角色出现?凭什么干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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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广东汹涌的经济浪潮吹到了这个家庭,叶杨的父母在东莞开办了一间服装工厂,无暇照顾刚刚断奶的第二个女儿。和90年代成批出现的留守儿童一样,叶杨被送到了爷爷奶奶家,距离东莞公里。
叶杨还曾面临更可怕的命运——“重男轻女”在当地根深蒂固,叶杨的父母渴望有个儿子,他们曾试图把叶杨送给无法生育的朋友,但被老一辈阻止。
最初的十年里,叶杨自由而野蛮地疯长着。这个物质不缺、朋友不缺的女孩儿,唯独缺少父母陪伴,缺少必要的管教。等到稍微有意识时,她发现,只有自己的父母不在身边。周末到朋友家里“野”,叶杨心里隐隐羡慕着,她觉得“有人在真好”。尽管朋友的父母是在吆三喝四地打着麻将,有时还会粗鲁地骂人。
这也让她更加期盼父母一年两次的探望。
有时爷爷奶奶随口说,“今天你爸妈回家”,她就搬来小板凳,坐在门口。爷爷奶奶的家在河源市一个县城的环城马路旁,对面是宽约米、倾斜30度的斜坡,紧接着一片凹地,没有视线障碍,叶杨能远远看见另一边的高速公路,她总以为父母开车回来会经过那里。
但往往在板凳上坐了一天,太阳从东边落到西边,叶杨也听不到轮胎摩擦马路的声音,只感到时光的无望。
可在父母真正回来时,叶杨只会躲在门角捂着嘴笑,人前她又会刻意地冷淡,表现出不粘人的模样。一个新年过后的夜晚,叶杨的父母都回到了东莞,她躲在被子里咬着枕头哭,实在受不住时,才跑到奶奶床边,钻进被子里,摸奶奶手臂,贴着那份温柔慢慢睡着。第二天奶奶问她怎么偷跑来,叶杨回答说,“我怕鬼”。
因为这一段经历,叶杨说,自己血脉最深处的第一份依恋、恐惧、疼惜、愧疚、爱与痛,都来自爷爷奶奶,而不是父母。
2
比叶杨年长两岁的姐姐,也在读小学前被送回了河源。父母很快赚到钱,给爷爷奶奶盖起一栋四层洋房,门口立着花坛,内外贴上瓷砖,配有沙发、空调。
叶杨和姐姐睡在同一个房间,但关系不算亲,经常打架,有时也会一起在墙壁上贴周杰伦、S.H.E.的明星海报。
在镇上读小学后,叶杨的姐姐开始接触一些“同样没人管”的小孩,频繁进出网吧、KTV甚至是酒吧,还会在厕所和别的女生打群架,学抽烟,往脸上“浓妆艳抹”。姐妹两也很“财大气粗”——父亲每次离开前,都会留几百元在房间的抽屉里。叶杨跟在姐姐屁股后面,也进那些场所体验了一把。但她在网吧里不过是上QQ,用那种流行的方式与陌生人聊天,“嘿,美女”。
坐在灯红酒绿的小酒吧里,她明显感到不适应,只会在一旁默默喝饮料。
“留守儿童嘛,就是什么都干!”叶杨自嘲地说,随后再次放肆地笑,杏眼弯弯,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和气的神情里带着狡黠。
叶杨五岁时,弟弟也加入了留守大军。此前叶杨一直不知道弟弟的存在,直到奶奶随口提起,她才知道家里又来了一位新成员,而且是男孩。因为接触不多,弟弟在叶杨的童年印象里,几乎处于真空状态。
五年之后,父母不顾长辈的反对,连哄带骗地先把叶杨和姐姐“要”回了东莞,转入了当地一所民办的寄宿学校。但他们每天仍旧在工厂里加班到12点,没日没夜,仿佛是广东那时的常态。“爸妈只是觉得呆在身边好一点,这边教育好一点,但实际上他们还是没有时间陪我的。”
叶杨原本学习很不用心,在东莞,对新环境的不信任却刺激着她不断奋起,靠学业出色获取安全感。转学过后的第一次考试,就是班级第一。
与此同时,叶杨的姐姐则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径,“也许我想获得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