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的人生命理》
二爷爷经过一夜痛苦思索后决定接纳二奶奶，愿意抚养她肚里的孩子，要求二奶奶生下孩子后随军，许诺二奶奶随他享清福！到底是营长，觉悟就是不一般。村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穷高作品
江山春花秋月社团
二奶奶的人生命理
穷高
二奶奶已去世三十多年了，可只要有人说起她，我就感到心酸，只要说起她那次艰难的新疆行，我就想流泪。 二奶奶是我爷爷血缘关系没超三代的堂叔伯兄弟二爷爷李功勋的家属，我没见过上世纪三十年代后期参军、六十年代殉职的二爷爷，只见过二奶奶，记得二奶奶。因为我很小时，就每年跟着家人去给二奶奶拜年。 二奶奶一个人住着村东头的一间东厢房，房子既是卧室又是储藏室，杂乱无章，黑乎乎的。墙壁用泥巴搅和麦子稃片抹就，很久不粉刷，黄泥巴也就变成了黑泥煤，只有极小极小的稃片偶尔透出些微金黄为家里增添一点亮色。炕围用废旧牛皮纸粘成，几十年都没换，年年簇新的只有灶神，每年都是二奶奶刚把饺子放在灶神旁供上，拜年的人们就到了。 给二奶奶拜年是我们族人的规矩，年年如此。拜年的阵势是很大的，族里大大小小几十号人都要在大年初一早上去二奶奶家磕头。因为二奶奶家实在太逼仄，族人只得一家一家轮流进去，轮到我和哥哥进去磕头时，二奶奶总要给我几颗核桃，其他孩子和成年人都不会有这样的待遇——所有族人中我年龄最小。因为能得到最爱吃的核桃，我小时候就老盼着过大年，过大年给二奶奶拜年吃核桃。呵呵。 我记忆中的二奶奶是很慈祥可亲的，慈祥可亲的二奶奶直到离世都是独居，独居的二奶奶走了一段完全不同于他人的沧桑人生路。 故乡晋西北是革命老区，老区人只要有拿起枪的力气就想参加八路军。二爷爷李功勋也不例外，和童养媳二奶奶圆房不到一月就披着大红花打鬼子去了。二爷爷一走就是十年，十年杳无音信。村里人十有八九认定二爷爷“光荣”了，认定二奶奶是铁板上钉钉的烈属，只是没有烈属的名分而已。于是，就有热心人给二奶奶撮合，二奶奶一开始不愿意，拖了四五年，实在过不下去也就默许了那些热心人，招赘了同村一个叫王七的小伙子倒插门过日子。 王七弟兄八九个，他在家排行老七，许是家里弟兄太多不伸手就吃不到的缘故吧，人特勤快，也老实本分。王七种地一把好手，二奶奶持家也毫不差劲，俩人成亲不到一年，光景就有了起色。第二年，二奶奶有了身孕，人们都暗暗替她高兴，以为菩萨一样善良的二奶奶这回有菩萨罩着，能过几天好日子了。谁知，二奶奶的命真是黄连拌苦瓜，苦中加苦，苦到了极点。 一天早晨，王七感觉头晕就去找郎中，吃了几副药，不见好转不说，没几天便不省人事了。面对二奶奶家突然降临的灾祸，村里人纷纷当起了算卦先生，有的说是我二爷爷阴间有灵，不许二奶奶再婚；有的说二奶奶本就是个真菩萨，菩萨只能度众人，不能享清福；还有的说二奶奶命硬，是铁扫帚，嫁谁妨死谁……总之，面对大小便失禁、不言不语的植物人王七，二奶奶尽管心如刀绞，还是一日三餐一口一口地喂，不时清洗那些屎片尿片。 一天夜晚，王七突然睁开眼喊二奶奶：“孩他娘，我怕是得走了，不能看到孩子出生了。我昨天做了个梦，梦见老李还活着，并且对我说：‘你既然要走，我只好回去了。我不能让她一个人活在苦难中……’所以，你不要伤心，我走后，他就回来了……”听了这话的二奶奶痛不欲生地胡哭乱喊：“我不要……你要活啊……”不管二奶奶多么不情愿，王七还是一命归西、撒手人寰了。
王七的梦可真灵！他刚入土没几天，二爷爷果真就在县民政局领导的陪同下回来了！而且还在新疆某个部队任营长！二爷爷突然从天而降，可把个挺着大肚子的二奶奶吓傻了，以为活见鬼了，村里人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一身簇新军装整整齐齐、气宇轩昂地站在众人面前的军人明明就是一走十几年毫无消息的二爷爷李功勋呀！还能是谁？ 一边是走了十几年回来探亲的二爷爷，一边是已怀了别人孩子即将临盆的二奶奶，这事可咋整？村人为难了，族人也哑巴了，只好任由民政局干部从中周旋了！ 村里人都替那位民政局干部捏着一把汗，虽说作为革命老区的阳村已解放多年，可封建礼教所倡导的女子不失身不改嫁的传统道德观念还在人们头脑里占着统治地位，二奶奶因此没办法面对二爷爷，二爷爷也不一定能接纳二奶奶呢！ 可事情发展完全出乎人们意料之外，不知道那位民政局干部说了些什么话，二爷爷经过一夜痛苦思索后决定接纳二奶奶，愿意抚养她肚里的孩子，要求二奶奶生下孩子后随军，许诺二奶奶随他享清福！到底是营长，觉悟就是不一般。村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老天爷睁眼，菩萨般善良的二奶奶总算修来了洪福。 二爷爷在村里住了一个月回部队了，一个月以后二奶奶生下个胖小子，二爷爷欢喜地从部队捎来信要二奶奶赶紧带孩子到部队随军。 二奶奶要随军了！这事简直成了村里的大喜事，茶余饭后，人们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偏僻贫瘠的阳村，出了二爷爷这样的大官，二奶奶还能随军！这就像什么戏文里男人中了状元，女人跟着当浩命夫人一般荣耀。二奶奶走的这天，人们纷纷送行，并且送了不少礼，什么东家鸡、西家蛋的，足足让二奶奶背了一大包，可人们从二奶奶的脸上看不到一点点喜色。二爷爷在西藏阿里地区一个叫普兰县的地方驻防，与二奶奶书信来往一次至少要两个月的时间。二爷爷信上说，让二奶奶从老家坐火车先到新疆大河沿，从那里坐汽车到南疆叶城县等二爷爷下山接。新疆离我们阳村少说也有五千里之遥，这么远的路程不知那里是天边还是地头，从没出过门的二奶奶却要背不满三个月的儿子孤身奔波！二奶奶本不愿意去，但又怕二爷爷再丢了，自己又没了着落，好在有书信指点路途，只好硬着头皮起身……这其中滋味也许只有二奶奶明白，明白自己坎坷曲折的命运到底能走多远…… 路，只有走过，才知道有多长，二奶奶带着孩子，在火车上七转八转坐了十几天才到吐鲁番。到了那么一个陌生的地方，二奶奶傻眼了，自己没有文化不识字，眼前人模样全洋鬼子似的，问路连话都听不懂。就像二奶奶后来和村里人叙说的那样：“刚到那里，看那些人如怪物，说话叽叽喳喳，身上挂着刀子，生肉在火上烤一烤还有血腥气就生吃了。我找到地方，也问不到路，只好呆在车站傻等，再问不到路我就坐车返回原站。” 没出过门的二奶奶哪见过彪悍的维吾尔、哈萨克等少数民族男人啊，自然要怕他们三分，他们的话当然就更听不懂了。好在部队有接站车，二奶奶就拿着二爷爷的信给司机看，司机们才把二奶奶送到去叶城的军车上，叶城离吐鲁番可不近，据二奶奶说：“就没见过那么远的路，几百里都没有人烟，足足坐了八天汽车才到了那个叫啥叶城的地方。” 叶城县是新藏公路的起点，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西南部喀喇昆仑山北麓，塔里木盆地的西南缘，西与泽普、莎车县相毗连，西南与莎车、塔什库尔干县接壤，北又接麦盖提县，东邻皮山县，南靠喀喇昆仑山和昆仑山脉，而且与巴基斯坦、印度、克什米尔交界。那里有维吾尔、汉、塔吉克、回、乌孜别克、柯尔克孜等少数民族杂居。二奶奶说，到了那里就像到了天边，到了国外，大街上除了当兵的外，都是长胡子的人。二奶奶就上过一次街，晚上不敢出门，因为她怕那些长胡子人。 二奶奶在叶城县住下来，有部队接待安排，食宿不成问题了。只是等了两个多月都没有等来二爷爷，心里忐忑不安，亏得二爷爷捎来信说喀喇昆仑山上的雪没有融化，等五月底、六月初雪化了才能过叶城接二奶奶上山。二奶奶扳着手指头数，知道二爷爷还得一个多月、近两个月才能回来，虽然心急也没办法，只好耐着性子干等，可是五月、六月、七月都过去了，二爷爷还没有回来。二奶奶枯苗望雨般地数日子、煎熬等待，终于等来了二爷爷所在部队的汽车，谁知汽车里坐的不是二爷爷而是二爷爷的骨灰！ 那天，二奶奶门口有汽车停下了，二奶奶赶紧欢欢喜喜地将门打开，就有五六个军人进来了，其中一位军人手里捧着什么东西，用一块红布包着。这几个军人进得门来，又是敬礼，又是握手，又是说好听话，流眼泪，楞把个农村出身、没见过世面的二奶奶弄得云里雾里搞不清东南西北了。她心里啊更是如火烧火燎：“这是咋了，是不是他又出甚问题了，就是出问题也不至于这样啊？”闹腾了足足一顿饭的功夫，一个肩上有杠的军人才官样地上了正题：“大嫂，对不起，李营长不能回来接您了。”“没事的，他是公家的人，我知道他忙，走不开，我等他。”二奶奶心里七上八下，勉强撑着。 “是这样的，大嫂，李营长再也回不来了，他为了保卫祖国的神圣领土不受敌人侵犯，在一次边境冲突中光荣牺牲了。这是他的骨灰盒……您一定要节哀。”从五千里之外的老家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人地生疏的叶城又等了三四个月，等来的竟是丈夫的骨灰！听到这些，二奶奶只喊了一声“老天爷呀”！就眼睛泛白、口吐白沫，晕得不省人事了。五六个军人七手八脚把二奶医院抢救了好几个时辰，二奶奶的三魂五魄才从地府里悠悠返归，至此，二奶奶就医院调养。 二奶奶身体刚好转，八个多月的孩子又病了，先是不吃奶、不吃饭，继而又吐又泻，医护人员检查确诊是二号霍乱，是不治之症，结果，不到一天功夫，孩子便夭折了。世事如此难料，人生如此无常，短短几个月，携子寻夫的二奶奶就经受了丧夫失子的悲痛，这难以承受的悲痛活生生把二奶奶凋敝成了戈壁滩上的一片枯叶，不知岁月的风雨又将如何摧残二奶奶，我的二奶奶啊！ 我的二奶奶万念俱灰，医院里看什么也是黑色一片，脑子里偶尔出现一点光明，那光圈里也老是二爷爷在叫她，或是孩子在找她要奶吃。二奶奶在部队里住了一年多，一年时间里，不是部队首长来慰问，医院院长来关心。二奶奶的身体也在医生的精心救治下慢慢恢复了。身体恢复了的二奶奶嚷着要回家，首长们研究了二奶奶的实际情况，也只好将二奶奶送回老家交给县民政局，县民政局根据部队的建议，将抚恤办法安排给了村民委员会，从此，二奶奶享受着烈属的待遇。 二奶奶从新疆跑了一趟回来，二爷爷由假烈士变成了真烈士，二奶奶也由假烈属变成了真烈属！伤透心的二奶奶自那以后认了命，无论谁来提亲都不答应，一直寡居至死，寡居至死的二奶奶就像鸡子刨食一样刨一爪子吃一口，虽说烈属有补助，可光靠那一星半点补助怎么维持生计？二奶奶只得像大男人一样参加生产队劳动，春种秋收、夏锄冬藏，打柴拾粪，没有她没干过的活。 冬天，屋外狂风呼啸，室内寒冷如冰。阳光明媚的时，二奶奶可以到生产队场面里抱些玉米杆回家烧炕——这是二奶奶作为烈属享受到的唯一与众不同的待遇。 三中全会后，生产队特别照顾二奶奶，给她分了一块肥得流油又离家近的好土地、二奶奶伺候土地就像伺候儿子丈夫一般用心，回报自然丰厚，存粮渐渐多起来，还为自己积攒了数目不菲的养老钱。 多年后，在一个淫雨霏霏的日子里，二奶奶身边围了一圈人，二奶奶半睁着眼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说：“你们都来了……谢谢！我要走了，老李在村口等着我呢……”人们看着她游弱的呼吸一次比一次弱，时间一次比一次拉长，直到离开这个没有给她带来一点幸福的世界…… 二奶奶，菩萨一样的二奶奶！用核桃滋润了我童年梦想的二奶奶，愿您在天堂里能与二爷爷终身相守，能得到幸福！
这篇怀念二奶奶的文章，写的情真意切，读了令人潸然泪下。二奶奶与二爷爷成婚不久，二爷爷便参加了八路军，以后长时间没有音信，人们都以为二爷爷做了烈士。二奶奶为了活下去，只好重新招赘了男人。不幸的是，这位男人在二奶奶怀孕后居然死亡，而二爷爷却也回到了家里。二爷爷接纳了二奶奶，之后接二奶奶去他的部队“随军”，可是长时间的等待，却等到的是二爷爷的“骨灰”——二爷爷在战斗中牺牲了！而她的儿子也得了不治之症夭折！苦命的二奶奶，回到村里后，再不改嫁，守寡致死！文章写得很沉重，读了令人心酸。由于感情真挚，是一篇很好的纪念文章。推荐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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