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这个人,很搞笑的,从我五六岁的时候,就一本正经地看着我的眼睛说,等你以后长大了,我一定不给你带孩子,你想找谁带找谁带去。
我这个人,也比较搞笑。我也一本正经地严肃地看着她,我说马女士,我如果有了孩子,一定一定一定不会给你带,一定一定一定,我也不会辞职,我会把我的孩子,和我的事业,都照顾得非常牛逼。
长大之后,我变成了一个在孕育方面有些毛病的人,思维也成了丁克。本来挺羡慕我妈人生一大心愿得天得厚达成了,却在昨天突然得知,她确诊肝癌晚期,医生说活不久了,也不必去更大的城市医治了,准备后事吧。
她真的再也没机会看到我的孩子了。
我还没有混个出人头地,还这么胖,这么难看,刚刚从前一段失败的感情里得以喘息,带着病,和暴增的四十斤脂肪努力做人。还没有一个强大的有责任心的男人陪我回去看看她,跟她吃一顿饭,我还不知道是过五年结婚,还是过十年结婚,我妈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一点都不喜欢我妈,一点点都不喜欢,甚至很烦,很恨。她做过很多打破我原则底线伤透我心的事,甚至买了零食会悄悄把门反锁,自己躲在房间里吃。我的婴幼儿期她没怎么问过我的事儿,到了大学快毕业的时候她也不知道我念的什么专业。我离开家乡去往一个陌生的城市,最初的不安和迷惘交织的阶段,往家里打电话,她说我事多,给她添麻烦。从此,我就再也没有跟她联系过,很长一段时间,她躺在我的黑名单里,她也不想找我,我也不想找她,我们见面就吵。因为我爸无条件地向着她,所以我就更讨厌她,也更反对世界上所有愚孝的人。
亲情啊,真的不是一种天然生好感的东西,如果真的有,俄狄浦斯不会弑母,也不会有这么多跟家人老死不相往来的存在。
但是平心而论,我对我妈很好,我人生这几年,每年自己赚的钱大概有七八万到十万,一边上学,一边拼命赚钱,活得很奢侈,因为花自己的钱不心疼。我总是偷偷给她买机票,然后逼她出去旅游,给她买衣服,买鞋子,虽然会收到她挑三拣四的臭骂。我妈是一个非常自我封闭的人,她拒绝接受别人的好,也不给别人好脸色看,她的人生永远在批评他人,我不知道是抑郁症,还是天性如此。
可是花了这么多钱,昂贵的化妆品都堆在玄关积了灰,我妈会在公共场合质问我是不是去卖淫了,她知道我大学深爱着一个男人,爱到辍学想跟那个男人去成都,他读研,我做生意。爱到年10月4日我20岁生日那天想偷家里的户口本去跟他领结婚证,那个时候啊,太傻逼了,以为这就是爱情,以为爱情大过一切,我的前任一无所有,最缺的就是责任心,很快绝尘而去,还让我自己反省,留给我的唯一的分手礼物,是逼迫我内疚。
这明明是爱,我妈却因为我和他同居,在楼道里大骂我是骚逼,不要脸,不自爱。邻居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但是每次见我,脸上都带着小城市的人喜欢看别人笑话的讪笑。
也是从这开始,我觉得我要反抗传统的道德观,我要为女性的权益发声,因为渣男已经足够伤我的心了,我的家人却给我捅了第二刀,我经历了这么漫长黑暗的自我治愈的岁月,发胖,酗酒,不省人事,无法振作,我的家人最后在骆驼身上给我压了最后一根稻草,名为,不自爱。
删掉了所有的婚纱照,也关上了面对我妈的心。
现在她要去世了,并不像其他人的母亲那样,依赖子女,想没完没了地见子女,把子女留在身边,她跟我想的一样,今年是我备考的关键时期,她的命也已经没有希望,虽然事发突然但是已经晚期,回天无术。她希望我好好生活,照常生活,她也希望一经确诊,稳定病情,环游世界,然后求速死。癌症病人太可怜了,每一个都是倾家荡产,最后人也走了,在消瘦和剧痛中离开人世。世上是没有万能仙丹的,如果有,那些得了癌症的人,比如沈殿霞,傅彪,汪国真,他们远远比我们有钱有势见识多,都治愈,不必死了。
所有的人都在规劝我,或者安慰我。爸爸的精神垮掉了,我却异常平静。我算是比较不幸的人,一生之中,从青春期开始,已经经历了太多大大小小可怜事,看了一些丑陋恶毒嘴脸,从各种阴影中多次挣扎出来,所以当妈妈生病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我也只是痛哭了十几次,洗脸的时候也在痛哭,失眠了一夜,找了一些好友倾诉,然后就回复了平静。
因为情绪解决不了任何事情,情绪不能反击敌人,不能抵抗病魔,你以为情绪是爱,实际不是。情绪起不到什么作用,只有冷静和措施能。人来到世上,很渺小,很短暂,最好的是每天都能活得快快乐乐,有成就感,不是为了抱头痛哭,以亲情的名义加重心里的负担。爸爸说他到了这个年纪,已经谈不上对妈妈有什么爱情了,其实也挺真实的,我们家算很好关系很健康的家庭了,因为爸爸的责任心很强。也看过了太多两副面孔、名存实亡的夫妻。这个时候,我比爸爸更难过,但是爸爸比我更脆弱,因为联系他们的已经不是爱情,是作为家人的亲情和责任感。
我不希望未来有一个爸爸这样的人爱我,因为他活得太牺牲了,人应该活得自私一点,我希望我的丈夫是一个爱自己的人,因为我也是,首先是爱自己,其次才是爱亲人,朋友,陌生人。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爱,每天都想着为了他人付出,这样的人生是伟大而无意义的。
庄子的妻子死去第三天,庄子坐在床上敲着碗唱歌。爸爸有一个朋友,妻子死去三天,也出去跟人看世界杯和喝酒,我挺敬佩这样的人,也许你们都不能明白,这其中的要义。这不是不孝,也不是无情。离开人世的人已经不在了,活着的人应该更好,更快乐的活着,不然对不起他们临终前的牵挂。
如果妈妈死了,我不会哭太多,我会继续把书念完,我会找一个高薪的工作,我会在我喜欢的地方立足下来,我会带那个看得懂我的男人到她的墓碑前看看她,这个人也许很晚才会来,也许三十岁,也许四十岁,也许一辈子不会来,我今生只能收获一个红颜知己,谁先走,谁给谁办后事的那种红颜知己,安迪和老谭那样的红颜知己,梅艳芳和张国荣那种红颜知己,但是我不急,我也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幸。我就是这样不屈世俗的人格,我以自己为骄傲。
我的孩子你是带不上了,你真幸运。
可能都生不出来,我也他妈的好幸运。
我们都想早点退休,你49岁就不用再劳作了,真幸运。
就像十七岁时,我去送别最好的男性朋友,他一米八,白白净净,篮球打得好,如果他不死,长大了我们可能会打一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是这样一个让你觉得生命真好的少年,突然猝死,在火葬场冻了几个月,才在跟学校的官司纠缠后火化,那段时间我在学椭圆曲线,半夜有新华社的记者往我家打电话想收集素材写新闻,我说我羡慕他,死在了十七岁,一生中最好的年纪,我们都不行,我们都会变老,老得恶心,儿女嫌弃,然后大小便失禁的死去,太不体面了。
我爱你。妈妈。
爱你教我抽了人生中第一支烟,爱你画的一手好国画,爱你好看的美人五官,虽然我一个也没有继承,丑得要死,还要花钱整容才能进金融业。爱你小时候因为别人占我的水龙头,大冬天怕我冻着,在北方的公共浴池里跟别人大打出手,爱你在我高中的时候,别人诬陷我做小三,往我身上泼了这么多脏水和难听的辱骂的话,你站出来,一个人暴打他们一群人。你说你获得了全胜,没有受一点伤,后来我哭了,那一年是我高考复读第二年,因为这个事,我不仅对同龄人的友谊产生了冷漠感,而且学会了不原谅。后来他们知道自己做错了,往我邮箱里拼了命的发道歉信,我也没有原谅,也不会缓和脸色去跟谁和解。
妈妈,我想起有一次你被一个轿车撞到,其实也没有多严重,那个女人想逃,我从餐厅里出来,看到对方态度恶劣,我去拿菜刀说要剁下他的狗头,把那个人吓得屁滚尿流。想起我十八岁的时候去饭馆端盘子,有一个刁蛮顾客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这一辈子只能当服务员,我们扭打起来,我看到她拽了你的胳膊,我上去对着她的脸就是一顿猛踹,四个人也没有拉住我。
谁伤害我的妈妈,我就会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十倍反击,虽然这样很愚蠢,虽然我一点都不喜欢你,虽然这都是年少的旧事了,但是除了我以外,没有一个人,有资格,欺负我的妈妈。
我们的人生,曾经那么不体面,那么不稳定,那么受人欺辱,那么不中产阶级和小资,现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造就了我强硬的,冷漠的,坚韧的,不会激起男性保护欲的性格,我以后要改了,妈妈,我不能永远做一个在街头打架的少女,我的叛逆以后要体现在别的方面,比如,事业上的不认输,比如,厄运中的不低头。
我的前任说我这个人有心机,说我恶毒的时候我笑了,世界上不会有一个人比我更坦诚,他只是不喜欢我这种不会故作软弱,撒娇害羞,不会把男性当刀子使,不会利用别人的人。妈妈,我反思了很久,觉得自己也不想改,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最清楚,爱恨分明挺好的,一个人,如果对自己的配偶都用尽奸诈,也许活得会聪明会顺利些,但是不会体验过真正的爱。
你不要为我担心,我以后会擦亮眼睛,不让任何人占我的便宜,不让任何人再伤我的心,我会快快乐乐陪着你的老公度完一生,如果有天,有一个很好的娘们儿,对我和我爸都很好,我会公正财产,把她领进家里,也对她孝顺。但是估计爸爸不会找了,爸爸那样传统和依赖你,依赖那个在他被厂里员工殴打的时候,抄起拖鞋暴揍对方的你。
我很喜欢章泽天和邓文迪,因为她们勇敢。你为了亲人挺身而出的样子,就像极了为默多克揍人的老邓。别人会看不起你,觉得你粗鲁,没出息,觉得你“情商”不高,我不会,我觉得真性情活着挺好,所以我‘膜蛤’,名仕自风流,何须遮与掩,小人常戚戚,君子坦荡荡。
就这样吧,妈妈,今天天也不早了,我要去睡觉了,我不能每天陪在你身边,我已经交代爸爸,一旦病情恶化,及时控制,带你出国旅游,我也申请了生源地贷款,下载了轻松筹APP,这是我最后能做的事了,女儿对你的爱,没有无尽的眼泪鼻涕,只有一些机器人一样机械化的措施。
挚友贾小姐说,你明明哭得像一头狗,为何故作坚强,我展现了软肋给她看,因为我知道,她也许懂我。
天上见吧,妈妈,人终有一死,你有没有看过《我与地坛》,里面说,死,是一件不必求成的事,是一件迟早都会到来的事。你再投胎要去北上广,买套房子再生孩子,要不就学我,别生了。
我的出生降低了你的生活质量,给你带来了这么多生气,如果那天我知道你是因为癌症发烧而怕热难眠,我不会跟你抢空调,我说开着门散冷气我睡不着,你又皱着眉头把我的门关上了。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永远都爱着对方,爱这个字不挂在嘴上。
其实这个噩耗发生第一天我非常想见J硕士,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一种迷信,6月12号出生的人也许能带给我安定,但是他已经消失了,以一种他自己觉得妥当实则非常自私的方式陪在我身边,我想见见你,跟你喝杯茶。
如果你知道此刻的我有一点悲伤,你能给我打个电话吗。
低俗芦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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