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魂
我是个厨子。
我爹、我爷爷都是厨子。他们都是少年学艺、中年成名、晚年名扬天下,人生的轨迹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不出差错,我也将走上他们的老路,在小小厨房的方寸之间叱咤风云。而且,靠着名厨世家的招牌,我的路要比他们走得更顺、更稳。
可是,我讨厌厨房。
今天,我21岁了。家里宾客云集,电视台的主持人早已架好了摄像机。这个城市里,厨子这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到了我家。他们伸长了脖子等待着,不自觉地显出待宰的鹅那副令人厌恶的神态。
今天,我爹要把我们家那把祖传的厨刀正式传给我。
说是祖传,可是这把刀我从来没见过。它早已光荣退休,躺在一个重金打造的盒子里,跟我们家祖先牌位一起受着香火。
各种冗长的仪式。我说过,我讨厌厨房。我讨厌它的气味、它的光线、它的一切。但是我忍耐着,我爱我爹,我不能让他知道,哪怕一丝一毫。我卖力地表演着。
向列祖列宗磕了许多头之后,这把刀终于到了我手里。
从我爹手里接过它的瞬间,我心里就咯噔一下。黑檀木雕花的大盒子,却轻飘飘的,只有大概克的重量,仿佛空无一物。拿了十几年的厨刀,我对于重量的判断可以精确到克。
我向我爹看去,却看到了他一个制止的眼神。
鱼厨家的传刀仪式上,竟然没有将所传之宝刀拿出来给大家瞻仰,这件事一夜间就成了一件炙手可热的新闻。
当晚,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锁好门,打开了那盒子。如我所料,里面空无一物。我去找爹,他却隔着门醉意浓浓地说,睡了,有事明天再说。
再回到我的房间,那个盒子居然自己合上了,连那个梅花扣都扣得严丝合缝。刚才我明明将它敞开着就去找我爹了。我的头发嗖地立了起来。伸手去拿,不料盒子突然变得足有千斤之重,仿佛长在了桌子上,根本拿不起来。
我又去开那锁扣,锁扣竟莫名其妙地变紧了。我用指甲扣住,加大力道,啪地一声,开了。我嗷地一声,捂着右手拇指一下蹲在了地上。整个指甲已经翻了过来,血珠刺刺地往外冒。
突然间,所有的血珠都向上飞起,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落进了那盒子里。我腾地站起身,眼冒金星。不过我还是看到了血珠们争先恐后地附着在一个透明的东西上面,清晰地映出了一把大斩骨刀的形状。几秒后,血珠消失了,盒子里又变得空空荡荡。
我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可是这场景真让人险些膀胱失禁。我哆哆嗦嗦地用没受伤的左手向盒子里探去,果然摸到了一个冰冷的金属物。一秒钟之后,我已经拿着它了,但我还是看不见它。
不待我反应过来,盒子里一声暴喝:
——“持刀要用右手!”
同时那疑似刀柄的看不见的东西挣了一下,从我左手中滑了出去。金属与木头撞击的声音清晰可辨。我的左手心一阵剧痛,缩回手一看,刚才接触到那鬼东西的地方全是巨大的燎泡。
这下我真的生气了。我用力抱起那盒子,端进了厨房。那个烤全羊的巨型烤箱果不其然正火光熊熊,一只半生不熟的倒霉羊还有三四个钟头才能修成正果。我拉开烤箱门,把那个妖孽的盒子丢了进去。
再回到房间,我的眼睛马上直了——那盒子正开着盖儿四平八稳地待在我的桌上。我爹坐在桌子一旁,桌上摆了一个烫酒壶还有两杯酒,这情形看上去就像——我爹在跟那盒子喝酒。
我喊了声爹,爹却仿佛没听见。
“这事哪能勉强?”盒子里瓮瓮地说,说完“吱”地一声,好像喝了一口酒。我眼见着盒子前面的酒杯慢慢见了底。
“不让他接班,咱家这手艺就要失传了。”爹叹了口气,又给盒子满上。
“他是有心魔。”盒子又说。
“你说的是那个丫头?”爹问。
“不是那个丫头伤了他的心,他咋会失了灵性?”盒子里一声叹息。
他们说的是我的表表表姐,鱼小香,一个女厨子。是出了五服的,所以我跟她的事情当初爹只是象征性地反对了一下。但是她爹——也是个名厨——却不依,说其一不能找个小女婿,其二小香这辈子就这样了,女婿不能再学厨。
小香甩了我。她嫁了个大学老师。婚礼上,老师戴着金丝边眼镜,看上去文文弱弱。果然我一拳就打碎了他的眼镜。
小香再没理过我。
她说,你们厨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小香结了婚,再没回他爹的饭店掌勺。听说现在已经混到他老公的大学里去了——管后勤。这tm不就是个厨子头儿吗?我咬着牙恨恨地想。
我突然想起来了——以前我不讨厌厨房。
三四岁的时候,还不识字,我就认得九九八十一种调料了;五六岁的时候,就已经用爹特制的小炉小灶颠勺了;七八岁的时候就拜了师——虽然拜的是自己的爹,可是双手也是切切实实放在狄牙祖师爷的炉火里验过诚心的;十来岁就有了小名气,能在父辈的席面上亮相了。
后来,十九岁我遇到了小香,二十岁她甩了我——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我竟好像过了几辈子。
我的眼前模糊了,我背过身用袖子里面儿抹了抹——看,多可笑,都这个时候了,我还尊着厨子的规矩。
等等!我定了定神,发现自己正站在烤箱前面,烤箱里火苗绿莹莹的,正在烧着那个盒子!
炉勾?!炉勾到底在哪里?!我手忙脚乱地翻找着。炉子里啪地一声,响出一个烧花儿。
来不及了!我下定决心,打开了炉门。我的手是出名的快,今天就看看到底有多快吧。
我把双手伸进了炉火,嗖地取出了那已经烧得焦黑的盒子。
奇怪?盒子是冷的!而且——手没烧伤?!
这时一阵瓮瓮的笑声从盒子里传了出来:孩子,你都第二遍过祖师爷的火儿了,这诚心还怕当不好厨子?
我捧着盒子回了屋。路过爹的屋,听到他的呼噜山响。
打开盒子,里面是锃亮的一把大斩骨刀。我伸出右手,恭恭敬敬将它提了起来。一道光芒闪过,伴着“噌”地一声,刀锋瞬间劈开了空气。
“好刀!”我心底一声喝彩。
#被嫌弃的小黄的一生
四年后,我开车去L市办事,路过当年学车的那个驾校。
昔日的驾校已经成了一片荒地,草长得齐腰高了。
车速其实挺快的,我也不知怎地,余光一撇,就看到了好像是小黄,蹲在驾校门口。我条件反射地急踩刹车,后面的车一下子怼了上来。
一个女司机从后面车上下来,尖着嗓子骂我。我下了车,没理她,赶紧喊着小黄的名字。已经夹着尾巴跑远的小黄听见我的声音,转身箭一样蹿了过来。
两条白色的八字眉,还是熟悉的逆来顺受的神情,半截尾巴摇得飞快。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滴在了地上——小黄是当年驾校养的一条中华田园犬,也就是小土狗,同时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跟那女司机查看着两车接吻的地方,我的车尾装了保险杠,因此毫发无损,她的两个前大灯都碎了。
数了两千块给那女的之后,我抱着小黄上了车。两千块够买多少个你了?我打趣它。它却仿佛听懂了,耳朵一下子耷拉了。
当年,我找小黄找了有小半年。贴了无数启事,还在报纸上悬赏了。周围人都说我魔怔了,慢慢地我也觉得自己确实仁至义尽了。在我心底早已默认它是死了,还写了篇文章悼念它。可是如今,它就活生生地坐在我的副驾,目视前方,一副老司机的样子!
四年前,不,应该是六年前了,我还在A市混日子。去那个驾校学车,不过因为那里是全市最便宜的地方。场地烂透了,教练骂起人来凶得不可一世。我安慰自己:一分钱一分货。
驾校里养着一只藏獒。很大很威风,但可能是栓得太久了,精神似乎有些不正常,除了喂大它的校长,见了其他人都总是挣着链子流口水。我也算是爱狗养狗的人,可是每次见到它都绕着走。
小黄还是我发现的。我练直角拐弯,车轮陷进了地上的大坑。下车一看,旁边一个箱子,一窝小狗崽正在里面乱爬。一只纯黑,一只四蹄踏雪,一只玳瑁,还有一只纯黄。从这些毛色我马上判断出了它们的出处——千金小姐和流浪汉在一次街角偶遇后的野合,副产品们被有心遮掩这桩丑事的主人偷偷扔在了这儿。
前面三只都很快被领走了,只剩了小黄。这是唯一的一只小母狗,难以看家护院——还长着两条半耷拉的小白眉毛。我有心要养它,但是当时的室友有洁癖,只能作罢。不过,小黄很快给自己找了个地儿——它被驾校看门大爷撵了一圈儿,就躲到藏獒身后去了,大爷不敢接近,只能作罢。
小黄就这样活下来了,藏獒也愿意分它一口饭。它渐渐长大,慢慢地显示出母系高贵遗传的特征——腿长。它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像马戏团的小马那种高抬腿的步伐,走得还很有节奏感。虽然驾校的教练们对它的态度总是很恶劣,不是吼几句就是踢一脚,但来学车的年轻人都很喜欢它。它靠着模特步和摇得欢脱的尾巴,也混到不少吃食。
太阳出来的时候,它就往藏獒背上爬,藏獒眯着眼睛,一副慈父的样子,也不流口水了。校长见藏獒被带得转了性,也就默认了,反正小黄饭量也不大。
小黄非常聪明,哪里会过车、哪里会走人,它都门儿清。你要是迎面走过来了,它马上往旁边一让,低眉顺眼地。虽然驾校里的烂路和马路杀手们常常碰撞出一些火花,但小黄从来没受过一点儿伤。
后来吧,大概我科目二第二次挂掉的时候,小黄突然不对劲了。肚子往地上拖。那时它不过七八个月吧,我们都说不可能,可是它就是怀上了。藏獒这慈父终于露馅了,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
那藏獒怎么也有三四个小黄大,我望着小黄那血管狰狞、大得要炸开的肚子,担心极了。教练们还是踢它,可是下脚也有了些分寸,都避开了肚子往腿上屁股上招呼。
等我科目二再次挂掉,小黄也生了。一连生了好几天。它不停地哀叫,我们几个学员就给它做了个箱子,搬到不碍事的地方,水啊粮啊给它放好。到了第三天吧,终于生下来了,四只小藏獒,三只活的——至今我也没有弄明白小黄为什么能生出纯种的藏獒来。那几年藏獒正火,满月后三只小狗崽一共卖了小两万,校长那几天高兴得走路都颠了起来,破天荒给小黄买了一堆酱骨头店剔过肉的骨头。
小黄却不领情,一直护着那只死掉的小狗崽。这是它第一次护东西,自然遭到了毒打。校长的小舅子挥着铁锨冲它乱拍,一不小心铲在了它的尾巴上。一开始只是折断了,耷拉着,后来慢慢地断掉的那半截就坏死了,一碰它就尖叫。
医院问了,那个说话不停眨眼的狗大夫告诉我,得全麻,让我准备好一千块再带它来处理伤口,我绞着手离开了。好在一个月后,坏死的半截脱落了,它就只剩半截尾巴了。不过,它好像并不在意,又开始摇得欢脱。曾令它伤心欲绝的分娩和夭折,仿佛都被它遗忘了。
那天我感冒了,开始还坚持着轮番练倒库,后来就有点昏昏沉沉。不知怎地,我就站在了练半坡起步那个大坡的下面。上面有个叫吴芬的女学员正在一遍遍熄火。她的教练站在半坡的最高处叉着腰粗着嗓子不停骂她,越骂越过分,都带上了祖宗。
突然她尖声哭起来,我抬头一看,她已经从车里出来了,用力一摔车门,捂着嘴哭喊着要去找校长。
下一秒我就看见她那辆车从坡上遛了下来,直直对着我冲过来。我一下子傻了。这时,小黄从远处箭一样蹿了过来,跳起来把我扑倒了。那车擦着我的鞋底溜了下去,嘭地撞在了围墙上,顿时整个车尾都瘪了。
我站起来,看到小黄卧在车刚过去的地方,一动不动。我颤抖着手去碰了一下它。它却马上站起来,摇着尾巴。我仔细检查过,发现它跟我一样毫发无损。我高兴得把它抱了起来转了好几个圈。
我想好了,要收养它,大不了跟室友闹掰,反正我也受不了他的龟毛了。可是校长却不让,说这是驾校的狗。争了半天差点吵起来。后来还是我的教练点醒了我,他说,你傻啊,小黄是他的摇钱树!
果然让教练说中了,没过多久小黄又怀上了。中间我准备毕业论文,有几个月没去练车。听说生了四只小藏獒,都是活的,有一只铁包金卖了三万多。
——据说校长也曾想要用别的小母狗们跟他的藏獒配,先后弄来好几只。但是那藏獒不是一口就把小母狗咬断了气,就是生下来串到西伯利亚去了。
再去学车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了。一进驾校的大门,小黄就迎了上来,我惊讶于她的老态:不过一岁多,她的牙齿就快掉光了,腿也罗圈了,肚皮打着褶儿,几乎要拖在地上。那时我已经签了工作在培训,也有了单人间的宿舍,于是每天都给它把羊肝羊肺这些下水煮得稀烂,带到驾校喂它。那藏獒也蹭了不少,后来都躺下让我摸肚子了。
我甚至曾试图偷走它。它有时也走出驾校到附近转悠,不过,估计周围不友善的因素太多,它从不敢走远。我观察了几天,驾校的门口有好几颗监视摄像头,我不论在哪个方位行动都有可能被发现。后来我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每天都去练车,我的科目二还是又挂了。我有些心灰意冷。那些日子每天去驾校,似乎学车已经成了附属,主要是为了看看小黄,喂喂它。小黄是我这些天唯一的成果,它身上有了肉,毛色也变得油光水滑起来。不过,我很快就沮丧地发现——它又怀上了!
这次生得很顺利,还是四只。前两只都是铁包金的小藏獒,后面两只就明显能看出串的感觉了。校长和他的小舅子,背着小黄,一人拎了一只小串串,划着弧线甩出了驾校的围墙。
小黄发现的时候,两只小奶狗早已被过往的车辆压成了两摊血肉模糊的片状物。我把它抱走,几个好心的学员把两坨小奶狗铲走了。它就挣脱了再去闻地上的血印子,然后把头仰起来,像狼一样对天嚎了起来。
之后,小黄就一点奶也没有了,它也不管那两只小藏獒,而是整日整日坐在驾校门口,仿佛在望着虚空。我把吃的摆在它面前,它就吃,吃完也不知道喝水。我把水沾在手指上,再抹在它的鼻尖,它才知道低下头喝水。喝完摇摇尾巴,弧度几不可见。
我难过极了,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它做点什么。我又一次找到校长,求他把小黄给我。我不白要,出钱。我愿意出五百。校长说,它一年两窝,就算每窝两只,一年就能卖两万,这畜生起码还能再生五六年。你给我五百?一屋子人都哄笑了起来,我面红耳赤地退了出去。
后来听说事情就发生在那天晚上。校长喝了点酒,大家劝着,倒劝出了他的火。他把自己那辆桑塔纳的油门踩得轰响,载着他的小舅子要去续场子。刚出驾校大门,远远一辆大货车正摇摇晃晃开过来。他准备抢在货车前面过去,不料刚一踩油门,小黄突然窜到了他车前。他条件反射地一踩刹车,后面的大车一边急打方向,一边发出巨大的急刹声,刚刚避过他的车头。这时小黄迈着马戏团的步子退到了墙根。大货车还是翻了,正压在校长那辆桑塔纳上面。
校长和小舅子当时就蹬腿儿了。小黄一溜烟跑了——再没回来。
驾校很多教练本来就是挂靠,顿时做了鸟兽散。我们这些学员被晾在了一边。后来找了晚报,媒体曝了光,才给我们重新安排了驾校。这次我学了三个星期就过了科目二——我终于发现原来我那个教练教的动作很多都是错的,就等着我们考不过去然后买课时!
不过这不是重点。这是小黄的故事,让我们继续说小黄。我找了它很久,直到我离开A市,我都没有放弃每个周末去找它。驾校方圆十里我都找遍了。每个垃圾堆、每个犄角旮旯,我都上手翻过。
我开着车走在高速上,不时摸摸小黄的头。我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进了家门,我的小泰迪可可很不高兴,追着它咬。我直接把可可关在了笼子里。给小黄洗了澡,我惊异地发现,它身上新伤叠着旧伤,乳房又大又低垂,质感沉甸甸的,整只狗完全是皮包着骨头。我对它说,从今天开始,你的苦日子结束了。它听了摇着尾巴,舔舔我的手,然后抖了我一身水。
可是第二天,我接到领导任务,得去出差三天。推了很久推不掉。我把可可托给了朋友照料,小黄我放在了家里。给它准备了几大盆水和许多狗粮,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了,抱着它说了半天话,就走了。
等我回来,小黄不见了。狗粮没怎么动,水可能是蒸发了一些。地上也没有大小便。我仔仔细细地检查着防盗门,没有被撬开的痕迹。窗户走之前我开了一个,可是还有纱窗挡着呢,而且我住在四楼啊!
我在小区里找了很久,街上也找了很久。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了我的脑子,怎么也赶不走。
连夜开车回了A市。打着强光手电,在驾校那断瓦残垣的破院子里,我找到了它——和它的两只小狗崽。它的姿势很是诡异——用前爪撑起身子,让小狗崽吃着奶。它见到我,发出一阵亲昵的呢喃,用前爪拖着身子,缓缓地向我爬了过来。我抱起它,它突然一阵尖叫——它的腰似乎是断了。
我家到A市,两个小时车程,我不知道,它究竟是怎么回来的。
带着它和它的小狗崽,医院拍着门。终于有一家开了门。草草检查了一下,就告诉我,安乐吧。我揪着他的领子让他治。他开了个天价,我没还价就答应了。然后就把X光机打开。他让我自己看片子,说内脏都碎了,一肚子烂下水,救不活了。我哭得一脸鼻涕眼泪,那大夫递给我纸巾,又拍拍我的肩,说不要钱了,你走吧。谢过他,我终于抱着打过止疼针的小黄离开了。
找了个宾馆,我付了双倍的房价,才把小黄和它的小狗崽都带进了房间。
小黄没熬到天亮,它在我的臂弯咽了气。我血红着眼睛,想打人。
它的两只小狗崽,一公一母,公的长得像小金毛,朋友一眼看中要走了,那只母的,也长着小白眉毛,朋友也想一起要走,我把它紧紧抱在怀里,谁也不给。
#干爹
小猴儿告诉我,干爹可不能乱认。
他一边把刚挖出来的鼻屎丢进嘴里品咂,一边把他姥姥的话学给我:认了干爹,如果八字不合,亲爹就会倒霉!这叫“刑克”。不合得越厉害,克得越重!弄不好会克死!
他这么说的时候是晌午,晚饭时候我就要认干爹了。为此我跟他打了一架——没打过他。
于是我给干爹磕头的时候,脸上嘴角都是带伤的,一抬头吓得干爹一哆嗦。
干爹是个高瘦的老头,其实也没有多老。他的体格还保留着壮健时候的架子,头上刮得乌青,辫子只留了脑后的一点儿,不知道是在隐藏还是偷偷昭示着遗老的身份。
我磕过了头,就得了一个大红包,里面塞得满满的,是银票。他们都说,干爹有钱。
捧了红包站起来,大家都静了,就等着我开口。可是我却好像噎住了。“爹”这个字,从没出过我的口——我的亲爹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平,我长到九岁,只见过亲爹的信和银票,还不知道亲爹长什么样——后来信和银票突然就断了,娘寄了无数封信,都石沉大海,到今天已经两年多了。我试了试,嘴里发出了一个含混的音节。大家更静了,我娘轻轻咳了一声。我深吸一口气——“爹!”终于吐出来了,声音又响又亮。
干爹就笑了一脸褶子,蒲扇样的大手就在我头上胡啦。我偷偷舒了口气——这关总算是过了。
隔几天家里就在锦春巷置了房子——干爹也住在那里,七八个宅院,占了大半条巷子——我跟娘终于从大杂院搬了出来。一群野小子追着我们的车子拖着长音喊:姨太太启程啦——我娘是偏房,大太太容不下她,因此全家搬去北平,只留下了我们娘俩——被跟车的小厮们几脚踢散。只有小猴儿追着我们的马车跑了几里地,脸都哭花了。我娘劝他,说离得不远,让他时时来找我,他哭道,那地方儿我去不了,去了也得让人打出来!棍儿,你记得要回来看我!一定!一定!
我上了学。九岁,穿着上了浆的衣裳,坐在一群四五岁的孩子中间,屁股上好像长了疮。虽然我也识几个字,可是没学过这道学文章。什么“兄道友、弟道恭”,我就想起了小猴儿。我跟他可是拜过把子的兄弟,虽然他比只我大半个时辰,但论理还是我哥。照先生的道理,我们就处得不对,可是我觉得挺好。于是就不太服先生管教。
干爹把我叫去训话,问我为什么偷偷往先生的茶杯里倒墨汁。先生黑着一张脸坐在一旁,一开口,一嘴牙也是黑的。我就忍不住笑了。先生说,并非鄙人不尽力,实在是令郎志不在此啊。
舜卿,跪下!干爹突然喝道,声音大得像个炸雷。我吓得膝盖一软,看到先生也是一抖——舜卿是先生取的字,我的大号叫章庭蕤,还是亲爹来信取的,“庭蕤”这两个字可难坏了我,歪歪扭扭忒不好写,练了有几百遍才彻底记住——我干爹亲爹都是一个姓,这也是巧了。
快给先生磕个头,陪个不是!干爹指挥着我,我机械地照办了。
送走了先生,干爹把我扶起来,叹了气。他说,棍儿,干爹已经老了,这么大个家业,将来可都指望着你呢,你可要上进啊!
——直到好几年后我才明白“上进”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到底把小猴儿弄了来。给我当伴读,以前叫书童。小猴儿的姥姥每月得了十个大子儿,家里还少了一张嘴吃饭,高兴得手舞足蹈。可是我不太高兴,感觉这兄弟之情好像慢慢就变味儿了。人前,小猴儿见了我得跪得拜,他做得很顺溜,可是我受得尴尴尬尬。
小猴儿倒比我适合读书。先生慢慢儿就把他当了得意弟子。一开口,就是:岱书,你来给大家讲讲这段儿——侯岱书是先生给小猴儿起的大号,称呼起来总像在占人便宜。
其实我也不是笨,那时就是玩儿心大。天天想着骑马、打拳。这两样本事我倒是学好了,到现在也没丢下。干爹喜欢看我骑马,他总说,咱们旗人老祖宗就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男孩子学骑马,长志气。
小猴儿也陪着我骑马。他怕马,一上马背就抖,浑身僵硬,歪斜着要栽下来,逗得干爹哈哈大笑。
正月十五,我和小猴儿跟着小厮潘三儿去看灯谜。小猴儿一连解出来十几个,围了一大群人,三儿捧着各迷主打赏的小物件儿,两个人简直乐不思蜀了。我不知怎地,就生了闷气,一个人回了家。
可是,到了家门口,管家老潘却拦住了我不让进门,还大喊大叫,说我染了一身炮仗的尘土,浑身乱拍,拍得我都快晕了。过了半刻,后门响了,一个人影闪了出去。我挣开老潘追过去,发现那背影高高瘦瘦,竟像是干爹。
我哭了半宿,娘那屋的灯一夜没关。
第二天天不亮我就起了,一个钟头就背熟了《出师表》——大概就是那天开窍的吧,知道“上进”了——读书、骑射、拳脚,都慢慢做到了第一等。
后来我十五了,虽说已经理了短发,但还是照老规矩行了束发礼。
礼毕,干爹叫住了我,问我,舜卿,你想不想去留洋。
玩得好的几个朋友都留洋去了,我当然也想去。可是我不想求干爹,自从那年正月十五惊鸿一瞥之后,我跟他总有点别别扭扭。他再也不叫我棍儿了,总是舜卿、舜卿个不停。
我点了点头。小猴儿马上说他也想去。干爹没吭声儿。小猴儿就跪了下来,说也愿意认干爹当他的干爹。说他能照应照应我,学成回来一定报答他。
这可是大事。我让他不要胡闹,他突然就哭了。
干爹叹了口气,说,过生辰可不兴哭啊。这事可得跟你父母商量,不是你小孩子说了算的。
这口气就是有松动。小猴儿的爹是个跑船的,几年不见回来一次,她娘跟人跑了。他只有一个姥姥。
过了半日,小猴儿的姥姥颤着小脚来了,说了很多谄媚话儿,我听不下去,走了。
后来就拜了,也没有摆酒。干爹也给封了红包,据说没有当年给我封的大。我们置办着行头,还有半个月就要去坐船了,听说要坐十几天。
那天,裁缝正在给我们量身,门外突然吵吵嚷嚷的,几个大杂院的野孩子要往屋子里闯。三儿拦住了,问清是找小猴儿的,他就去了。
去了好几天也没回来。我打发人去问,回来说,小猴儿的爹淹死了,尸首刚运回来。他姥姥没挺住,也没了。我不知怎么就想起好多年前小猴儿的话了,难道这就是“刑克”?突然就出了一身冷汗——我和小猴儿的生辰可只差了半个时辰。
我跟娘去了大杂院。马车走到巷口,竟陷在了污泥里。娘一下地,缎子鞋面就污了。我们进到灵堂里面,两个亡人都拜了三拜。然后又帮着小猴儿收拾东西。突然娘尖叫一声,一个匣子在她手里应声落地。
一地的信。我赶过去,看到张张信封上都是熟悉的笔迹——章庭蕤亲启。我抖着手一封一封打开,里面是亲爹八年的亲情,从没间断。张张落款都有,随信附上银票一张。可是,没有一个信封里有银票。
潘三儿绑了邮差,一顿嘴巴子让他说出了实情——他和小猴儿的姥姥串通,昧我们家的信,一下就昧了八年!还有巷口代人写字的那个王先生,也参与了这件事——替我娘和我给爹回信,也分了一成。
我要报官,娘拦着没让。
我给亲爹写了挂号信,把这些年的境遇都告诉了他。不到七日,就收到了加急的挂号回信。我拆开信封,看到:舜卿吾儿……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过了半个月,我登了船,送行的人都哭过了。小猴儿没来,只托人带来一封信,说银票他还了干爹,他走了,这辈子他再也没脸见我了。
船开了,我站在船头,风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眼睛。
#驴包女王
有些人你第一眼看到她,就很难喜欢她——我相信有这种感觉的不止我一个人。
当初整个报社的实习生去拓展,所有男生都围着她,又是拎包又是递水。挤不进去的就在外圈转悠。她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不过是爬了两三个小时的山,竟然不声不响就晕倒了。这下可好,拓展任务也没完成,男生们轮换着把她背下了山,十几个人呼啦啦地跑过去,弄得路上尘土飞扬,我们一群落在后面的女生吃了一路的土。
说了半天,还没说她叫什么。就叫她B吧,谁叫她那么喜欢装呢?第一天实习就开着一辆红色的小跑车来了,还假惺惺地问我们谁需要她捎一段儿——车上一共就两个座位,捎谁呀?真会制造矛盾!还有她背的包,清一色的LV,实习期三个月,有人专门数过了,说到现在竟没有重样的。
不知道是谁给她起了个外号,叫驴包女王。在实习女生的秘密群里,大家聊“驴包女王”聊得热火朝天——反正她也不在群里。慢慢地她的情况我们就清楚了:她爸爸早年是个废品大王,靠收破烂起的家,后来赶上了房地产的热潮,现在市里的好楼盘,十家有八家是他们家的。你说这么一个破烂大王家的千金小姐,不好好在家享清福,跟我们抢着当什么记者呢?
更过分的是,群里还有人说我跟她长得像,还马上有人附和,开玩笑说我是她的低配版!气得我差点退了群。
我说过了,转正名额有限,竞争很激烈。特别是跑社会口的——反正我是一定要跑社会口。当记者的,都有个扬名立万的小心思,社会口杂,最能出大新闻。据说我们这届是七个人才留一个。只有实习期表现特别突出的,才能留下。什么叫特别突出,要么能拉来巨额广告,要么能“搞个大新闻”。
开始实习没几天,B就搞出了一个大新闻。题材还是写烂了的采生折割,可是也不知道谁指点她——老记者和编辑那些老油条都爱跟她逗——她硬是挖出了产业链后面的“大老虎”,连市里的王局都被她拉下了马。全报社通报表扬,实习生的名字破天荒独立发了稿子,于是我们就知道了:一个名额,没了。
那天下班的时候下了暴雨,偏偏我没带伞。正往公交站跑,B在后面喊我名字。一看,她降下了车窗打着手势。我也就不客气了。
上了车,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说着话,可是很快我就发现我们两个人根本不在一个频段上。慢慢地车里就安静了,只有暴雨倾倒在车顶的响声跟车里若有若无的音乐声,还在假装交谈着。
下车的时候,我把包落在了座位上,她喊住我,隔着车窗递出来。不料我还没接住,她就松了手。我的包“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包里的东西滚了一地——刚才补完妆忘记拉拉链了。
我沮丧地回到宿舍统计着损失,看来占小便宜这种事还是少干为妙。
没想到第二天,她给我个大盒子,说是赔我的。我打开一看,LV的logo马上映入眼帘。说不想要那绝对是假的,这款包好像还是限量版!可是我手上推得很坚决,一来二去她都有些生气了,说,你不要我就再不理你了!大家都围上来,说让我大气点儿。于是我就顺水推舟了。
回到家一看,包里还有个手拿包,也是限量版!
我背着LV挤地铁,一旁就有人窃窃私语:没想到限量版也有超A。我瞪了她们一眼,故意把手拿包拿出来,装成在整理零钱的样子。她们就疑惑了:钱包也是限量版!难道是真的?
拿人手短,还真是这样。要分小组了,带我们的老师把我跟她分到了一组,我竟也没有反对。说实话,给人当陪衬这种事,谁喜欢干?B好像也看出了我的不悦,她亲亲热热地说:菲菲咱俩争取都留下来吧,咱俩搭档,靠谱!
再没有碰到什么大新闻。过了几天,我被借调到了娱乐口,去主持一个颁奖典礼。不过,有了LV的手拿包,我也就不怯场了。我租了一套行头,彩排也过了,就等周日晚上正式颁奖了。
周日早上我们加班,她又晕倒了,低血糖。我犹豫了一下,就站出来要送她回家。
我知道她在这个全市最好的小区有套房子,但没想到房子不大。不过,一进门,就进入了包的海洋——墙上、地上,到处都是名牌包,全都是LV的限量版。我这么说并不是要表达她的包多,而是——她根本就是个卖包的!地上还有一大堆纸箱和打包带,靠墙立着一堆贴好了快递单还没寄出去的箱子。
昨晚打包太久,没想到今天就支撑不住了。菲菲,你真好。她说,见我打量满屋的包,又说,都是超A,那边是精A。你挑几个,我送你!
你不是富二代啊?我脱口而出。
富二代有什么意思?我要当富一代!她说。
那你的跑车?我又问。
二手的!她说。
你爸爸不是搞房地产的?
我爸啊,生前是战地记者。她说了个听起来挺熟的名字。说完我就看到她爸爸的遗像摆在客厅的柜子上。双目炯炯,吓得我差点一抖。
不用再问了,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所有信息。我暗自盘算着这个爆炸性的消息算不算搞了个大新闻。我已经想到了把这个消息发在群里之后,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对了,我不但要发到秘密群,还要发到全报社的群里,匿名发!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晚上的颁奖典礼。娱乐口的老师暗示我说,这可是我的好机会。
我一边想着,一边提着一堆东西从B家走了出来。
一切都很顺利。颁奖典礼结束了,我收到了一堆名片。大家客客气气地往外走。穿着晚礼服,真有点凉飕飕的。妈妈打来了电话,我怕人听见,连忙离开大部队往一个小巷里躲。妈妈说的还是爸爸的病,我胡乱应付过去了。再想赶上大部队,已经连人影都没有了。
突然我面前就出现了三个人。没等反抗我就被抓住了。其中一个拿着手电上上下下照我,照完还对着手里的一张照片比较。
你是不是B?他问我。
我连忙矢口否认。他抢过我的包,说,长得一模一样,连包都一模一样,还tm装?说着把钱包里的身份证翻了出来。
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在我脸上。借着手电的光,我惊异地看到那身份证上,我的照片旁边,赫然写着B的名字!
你们是谁?我仅存的理智问道。
大记者,真是健忘啊。你有没有听过断人财路就是杀人父母?
——B搞出的大新闻!
我正要再解释,一个纸袋淬不及防地套在了我头上,我的视野顿时一片黑暗。
#蒲精
这是个很老的故事,老得连细节都散失了。
世道还是皇帝的世道,天下还是岐黄的天下。
他是个小药僧,当然不是聊斋里的那一位。
十一年前的一个雨夜,方丈在庙门口捡到了襁褓中的他,一碗温热的米汤,救活了奄奄一息的他。
亦师亦父。
那些日子,他常常用还没有褪去稚嫩的童音,吆喝着走过大街小巷。
方丈一病不起,原本香火兴盛的小庙,十停僧人已走了八停。求医问药的香客们早已不见踪影,更有不清净的师兄卷走了所有的香火钱。到了那一日,偌大的庙里,只有他一个人陪着将要油尽灯枯的方丈了。米缸已经见了底,他把最后一碗粥一勺再一勺地喂给方丈。
第二天他进了城。他的背篓里有很多半成品的药材,都是家家户户常用的,也没有什么名贵的货色。不料走了几家药铺,都嫌量少不肯收。还是一个好心人指引,让他沿街叫卖试试看。
他一直走到天黑,终于卖掉了一些蒲黄。那买药的丫鬟把十几个大钱数在他手心里,还告诉他,有蒲黄尽管送去,家里病人等着用。
赶在粮铺上门板之前,他买到了两升糙米。一路飞奔回去。路上下了大雨,他弓着腰把米袋揣在胸口,跑得跌跌撞撞。
过了几天他就进了山。方丈的病他太了解,几十年的苦禅让他的身体极度地缺乏营养。他想采些蒲草换些银钱,再采些菇子给师父进补。
雨后的山路很是湿滑,他直奔那个小水塘。方丈曾不止一次带着他来过这里。说是水塘,其实算是一个湖了。他们采过荷叶、芡实和菱角,当然都是为了入药。蒲草也采得多,但主要是为了制蒲饼。不料那天他忘记了时值初夏,蒲草并未开花结子,蒲黄也就无从炮制了。他懊恼地用红丝线把长得最壮的那丛蒲草圈了起来——这是采药人的规矩,表示这些药材我下定了,诸君不要动手。
不过他倒是采到了许多菇子,几乎装满了背篓。
他煮了菇子粥,餐餐几乎是强迫方丈喝下去。又晒了很多菇子卖掉,换来了更有营养的豆油和豆腐。他发现菇子比药材要好卖得多。
下过雨他必进山,每次都收获颇丰。柴米油盐慢慢地都不再掣肘了。
每次,他都去看圈起来的蒲草,壮了,更壮了。
他也仿佛一下子长大了,看上去壮了,结实了。
入秋后,方丈的病好了许多,已经可以拄着拐杖在庙里挪一挪了。
他已经接替方丈开了诊,因为脉极准,香火比方丈那时甚至更旺。四散的僧人又回来了许多,小庙慢慢地恢复了生机。
一忙起来就忘记了很多事。直到临近年关,连着下了三天的大雪,他才记起那片被圈起来的蒲草。
第二天就去了山里。一走近那个湖,他便愣住了。那片蒲草还和最后一次看到的一样,青翠地挺立在皑皑白雪中,在周围的一片金黄与雪白中,显得格外显眼。他走近了,伸出手去触那已经褪色的丝线。
只轻轻一触,丝线圈内所有的蒲草便化作了齑粉。他收不住脚,直直跌进了覆着薄冰的湖里。
他受了大惊,又浸了冷水,回到庙里便烧得浑身滚烫。
方丈拄着拐推开他的门,只一瞬间,漫天蒲花从他的房间内涌了出来。方丈定了定神再看,所有蒲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顾阻拦,方丈执意要进山。路上摔了一跤,同行的僧人便背着他。方丈气喘吁吁地说,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到了那湖边,只见一圈蒲草中间,用红丝线圈住的那块土地上空无一物。
方丈让随行的僧人们退后,自己走进了红圈,打坐起来。
不过半个时辰,红圈内突然化为了一片火海。那火苗一点不向圈外跳,慢慢就烧尽了。僧人们捡拾出方丈的舍利,竟有七块之多。
昏睡中的他突然坐起来,病痛全消,只是眼角有泪划过。
#你的手机里有秘密
在我们办公室,我、小陆、大张都用安卓机,老朱很不幸沦为唯一的苹果党。不过,其他方面我们可以说是“神同步”——都是去年五月结的婚,老婆现在都怀孕七八个月。
都是男人,你们懂的。我们就有些秘密活动。从去年年底开始的吧,还是小陆带着开的头儿。我们这行儿,手里不缺那几个闲钱,主要是担心安全。小陆说,那“老板娘”是他的表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那老板娘的眼睛跟小陆一样长得扑闪扑闪的,还真是像绝了。
小陆靠着这么双眼睛,没少招蜂引蝶。老有别的部门的小丫头来我们办公室晃悠。按理说他不缺艳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老是跟我们一起去“体验生活”。不过,去了这么多次,还从没出过问题,那个“表姐”看来真有路子,我们的胆子也就越来越肥了。
其实去的次数多了也麻烦。大张好像有些认真了,捧着手机跟一个叫桃子的“姑娘”天天聊个不停。我也惹了个麻烦的主儿,老给我打电话,还半夜打。小陆说我们段位太低,说出来玩得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说出来玩的秘密全在手机上,不过要慢慢传授给我们,一顿酒只说一个。
可惜这小子酒量不行,被我们灌了个底儿掉,就全讲出来了。首先,出来玩你必须得用安卓机。为啥?外面那些蜂啊蝶啊的,不能人家要电话你不给,那要露怯,让人看出你惧内。所以,你需要两个手机号。一个跟老婆用,一个在“外面”用。单这一点,苹果党就完败了。
所以,老朱已经没戏了。我们的活动他是知道的,但是从来不带他。不过,他好像也不感兴趣。一到下班点就给老婆打电话,声音绵得让人起鸡皮疙瘩:宝宝今天想吃什么水果啊?
——真把老婆当女儿养了!
接着说手机。有了两个号还不够,你还得刷机。这个刷系统不是为了什么流畅度、跑分啊这些神经病的追求,而是为了——安全。你得刷论坛老司机推荐的特别版本,这种版本的名称是加了某两个字母的,当然是哪两个字母我不方便说,不能断人财路啊。这种刷机可不便宜,还老得更新,不过,绝对值了。
比如,桃子给大张打电话了。大张要是在家,他是绝对接不到这个电话的,根本不会响铃。万一大张老婆要是发现了桃子的号码,打过去了,那么她就会打到我的手机上。
最近一次更新之后,功能就更绝了:比如,大张老婆发现大张在聊
推荐文章
热点文章